夜色又笼罩了江阴县驿馆,察赈专员居住的上房里,烛光摇曳,刘煜明正在挥笔疾书举发易抚民的揭贴。当一件件活生生的事实从他的展现出来后,他变得十分激动,不觉把措词写得严厉了一些。
但是,当他准备建议节度使从江阴县开始往上审查府、道各级官吏时,又有些犹豫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贪官污吏群,那些身居要位的贪污者,每个人又都有一张赖以保护自己的关系网,其中有的与安抚使、府尹相连,有的甚至直通节度使乃至京城,要想掀动这一大群人,实在是不可能的。而一但触及了这些人,自己就要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迟早要被他们拔掉。与其那样倒不如明哲保身为好。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笔变得十分沉重,他放下笔信步走出室外,一股清寒的夜风迎面袭来,使他打了一个冷战。上弦月已经坠下,满天繁星眨着眼睛,似乎是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宁静的院落里,悄无人声,连秋风卷荡着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刘煜明缓缓地踱着步,思绪万千。这时他的眼前又映现了灾区数万饥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景象,“数万生灵濒临绝境,易抚民之流却视若罔闻,在垂死的灾民身上榨取钱财,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想到此,刘煜明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安危了,他快步走回室内,毫无顾虑地写出了自己的见解:
他主张严查一切借水灾发私财的贪官污吏,从黄河水患中发现的弊端开始,整顿整个淮南道的吏治。并坚决追回被层层克扣掉的赃款,立即发放到灾民手中。
当他写完最后一句话时,刘煜明才站起身来,想到翠云已经来了好几天了,自己也没有时间好好陪她,便吹熄了烛火,去到寝室里休息了。
驿馆正房的烛光刚灭,西厢房的门就轻轻地推开了。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李丙和张五像幽灵一般,贴着墙壁向正房摸来。对正房的情况他们非常清楚,正房中间是老爷的客厅,西边一间是寝室,东边则是书房和账册室,也就是存放账簿、清册的地方。
白天,李丙已经仔细地翻阅了刘煜明的清册登记簿,知道凡是有问题的原始簿册都存放在账册室的一个大柜中。为了便于偷取,李丙特意关照张五假做疏忽,把大柜的铜锁虚挂在吊环上,只要溜进去一摸就可摘掉。他还偷偷地盗取了账册室的钥匙模记,配好了开门的钥匙。一切准备就绪了,才决定在今天晚上动手偷取账册。
此刻,这二人心情都十分紧张,李丙溜到正房前轻轻推了一下门,门扉就打开了,“原来只是虚掩着”,李丙想了一下,心中一阵欢喜,可见老爷并没有提防。
他回身对隐蔽在阴影里的张五做了个手势,张五也凑过来,紧贴刘煜明的房间,倾听里面的动静。李丙则闪身进了正房中间屋,轻手轻脚地向东间摸去。他准确地摸住了挂在门环上的大锁,用配好的钥匙轻轻一捅,锁被顺利地打开了。李丙进了账册室,回手又把房门掩上,走到靠墙的大柜前。
他的心“砰、砰”乱跳,一种即将成功的喜悦,使得他双手有点发抖,以至摸到悬挂着的铜锁时,竟怎么也摘不下来。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锁是张五亲手虚挂上的,不会打不开。他又镇静了一下,抹去流到眼角的汗水,用力拽了几拽,大锁依然纹丝不动,粗大的锁梁紧扣住坚硬的柜门铁环。
李丙明白了,这是老爷刘煜明怕账册有失,夜间亲自检查了大柜,把虚挂的铜锁锁死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照原路退了出来。当出了正房门时,前院传来了清晰的报时梆子声,天色已经四更三点了。
易抚民今天也是一夜没睡,他急迫地等着李丙等人盗清册的消息,按王琪的安排,李丙将清册盗出后,应连夜送到王琪家,再由王琪送易抚民审阅后立即烧毁。
李丙曾说过要在三更以后动手,估计四更左右可以送到县衙,但易抚民瞪着眼睛盼到五鼓时分,仍然没有一点消息,就连王琪也没有露面。易抚民越等越急,越急越气,他暗暗咒骂王琪办事不得力。
他哪里知道,王琪在家里更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不安。从三更到四更,王琪是提心吊胆,生怕李丙在驿馆内有失闪,坏了大事。从四更到五更他是连急带恨,又是担心李丙败露,又是埋怨李丙胆子太小,迟迟不敢下手。
他明白,自己的前途、老爷的性命,全都取决于今天晚上的盗册活动。他估计今天的计划是十有九成会成功的,但直到夜色渐渐退尽,黎明的熹光投到他的窗棱上,也没有得到李丙的回音。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假做有公事,来驿馆探听消息,才知道由于刘煜明防范严密,李丙等人没有得手。他不敢迟疑,赶快来到县衙,向等得焦急的易抚民禀报。
易抚民狠狠地训斥了王琪一顿,王琪待易抚民发过了火才悄悄地说:“老爷息怒,李丙等人答应今夜还要活动,不盗出账册决不罢休。”
易抚民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紧紧地盯着王琪说:“要知道,刘煜明正在写检举本县的揭贴,一旦他的揭贴报上去,纵使盗出账册也无济于事了,早一天得手,就早一天断了刘煜明的根据,使他不敢发出揭贴,才能保全我们的前程。”
王琪忙说:“我这就去催促李丙,让他今天晚上务必将清册盗出来。”说罢,便径直去驿馆找李丙。
可王琪怎么也不会想到,李丙二人一早便遭到了刘煜明的严厉斥责。刘煜明说:“你知道不知道那柜中是查出破绽来的账目清册?一旦这些东西有失,整个江阴营私舞弊的证据就丢了,数万百姓就得不到拯救?”
二人一再认错求饶,刘煜明下令从今后不许他们沾手重要文件,也不许他们随便到正屋去。然后吩咐驿吏把正屋厅堂加上从内部锁严的大锁环,清册柜都增加两道新锁,钥匙一律交给刘煜明亲自掌管。
李丙暗暗叫苦,心想老爷防范如此严密,要想盗出清册千难万难了。所以当王琪再次催促他今晚盗册时,他把两手一摊,说,“这件事我可无能为力了。”
听了王琪的二次禀报,易抚民才知道,自己遇见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对手。尽管自己想尽了对付人家的办法,但刘煜明却处处棋高一招,几天的明争暗斗,人家已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王琪见易抚民瞪着眼按着桌子发楞,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再也不敢乱出主意,只是悄悄地垂手侍立。
易抚民此刻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了刘煜明身上。他意识到,目前自己与刘煜明已到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地步,再也无法调合。他觉得尽管刘煜明软硬不吃,但江阴县的权力还在自己手里,县衙上下的书吏差役,还都是自己的人。刘煜明实际上是处在自己的包围中,如果抓紧时机,设计除掉这个对头,就能盘活全局了。
但是道中派来的大员突然死去,节度使不会不追问。怎样才能应付过江南道里查究这一关,确是要动一番脑筋。易抚民脑子里飞快地闪出了几个方案,但又都觉得不妥。
这样,主仆二人竟一言不发地闷坐了半个时辰,王琪看着易抚民的神色,暗中猜摸着主人心思。他隐隐地看出,易抚民眉宇之间露出一股凶恶的杀气,心中就有了数了,不觉脱口说出:“事已至此,不如除掉刘煜明……”
易抚民立即示意他轻声一些,主仆二人把头凑在一起,定出了一个阴险凶恶的杀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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