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然不喜行走时有人掺扶,更加不愿如同废人般乘坐步辇,也固执地不愿依靠手杖探路,宁肯缓缓地走,让江迂在旁提醒“小心台阶”抑或“三步后转左”。
边走还会边问:“望君台边那树老梅,虬枝上积雪应未消融吧?赶紧让人收集雪水,放上三、五月,夏季时用来煮茶。”仿佛他能够看见十一娘曾经用画笔描绘的景致。
自己却不肯去望君台上呆坐,只往梅林里转悠,他仍在适应一片漆黑中能够准确把握方向,今后不再需要各色香药提示。
正转悠,忽然听闻不知哪个女子,正在不远处喃喃祈求。
说是宁减十年阳寿,祝愿天子眼疾早日康复。
宫人在“大声”劝解:“上苍神佛,必定已经体察才人愿望,才人还是快快起身吧,才人已经在雪地里跪了两刻,膝盖怎么受得住这般寒凉。”
江怀抬头,见皇帝陛下果然习惯性地咪起眼角,他暗叹一声:陛下今日好端端一番兴致,这下是被彻底扰搅了,那个什么才人,用如此蠢笨手段企图获宠,真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让此人跪去蓬莱殿前,等着皇后处治!”贺烨冷哼一声。
后宫怎会平静
让江迂更觉“悲愤”的是,那才人竟然还与他同姓,当他打听清楚名姓身家,向皇帝陛下禀告时,竟被奚落——阿翁本家,怎么出了如此蚩愚,狂妄无知之辈?
同姓而已,哪里称得上本家!
江迂翕动唇角,到底不敢再触怒好心情一扫而空的皇帝,赶忙亲自去了一趟紫宸殿,告知皇后“圣上今日烦躁”,自然将为何烦躁的因由也一并说明。
十一娘问得那犯忌的江才人,乃中书舍人江朱台女孙,这江朱台非但为冯继峥的党从,亦为徐国公崔政的姻亲。
江才人的姑母,正是十一娘娣妇慕阮的母亲。
因着这一层联系,十一娘倒也不想待江才人太过苛责,特意赶回“处治”,免得江才人跪在蓬莱殿前直到傍晚,接受各色目光的洗礼。
尽管如此,江才人却已经大觉委屈。
“妾身并不知怎么触怒了圣上,当时,只是在梅林跪祈圣上康复。”
十一娘打量她并不显得慌乱的神色,眼睛里沉沉之处,稍见狡黠,不用更多判断,已经足证城府机心,要说来十一娘也并不反感,因为世上机心者原本更多,无求无欲的单纯人倒是罕见。
但她不会告诉江才人,为何如此虔诚,非但没有赢获感激,却遭到了怒惩。
眼疾一直是贺烨的郁病,并不容易消解,江才人这样行为,无疑欺负贺烨目盲,无法察觉她是早有准备,戳着皇帝心病设计的“邂逅”,还想要争获宠幸?
这就不仅是欺负贺烨目盲,还严重侮辱了皇帝陛下的智慧。
真怀虔诚之心,便应祷于佛龛之前,冲着梅树跪求是哪门子信仰?
但也应该给予警告:“圣上最近常往太液池畔梅苑散心。”
言下之意乃是——这根本便不是巧遇。
要说来,江才人其实并不算愚钝,只不过现状已经让她无比焦虑——眼看着连嘉程那边路子也行不通,难道当真接受孤老后宫的命运?更不要说现在韦太后已经一败涂地,皇后擅权,家族处境堪忧,形势已经逼得她不能再碌碌无为下去。
且她也怀有那么一丝饶幸,毕竟天子现今已经不如从前,烦劳于国政而无心女色,现下皇后忙忙碌碌,怕也顾不得固宠,天子难道便不觉得寂寞?齐昭仪与嘉程,慑于皇后之威,不敢亲近圣躬,对她而言,这一见缝插针的机遇可是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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