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对齐昭仪并无反感,且一贯擅长洞谙人心,齐昭仪是光风霁月抑或虚伪狡谋,圣上心知肚明,且圣上性情,常多爱屋及乌,他从前便极欣赏齐侯,遗憾国之骁将,不能马革裹尸,却亡于执政怯弱,妇人弄权。故圣上纵使怨恨,亦只怨我薄情负义,而不会迁怒无辜。”
“十一妹如此了解圣上,又怎当真是薄情负义之人?”婷而黯然,也只能更加握紧十一娘的手:“我想待圣上冷静下来,亦当体谅十一妹之无可奈何,自然不会当真怨恨,罢了,我自己心事难消,半生不能豁达,又怎能劝慰十一妹呢?莫如咱们两个无奈人,今日干脆不醉不休,我愿在居苑作这东道,十一妹可愿赏脸?”
十一娘大概也觉诗酒轻狂,胜过黯然悲伤,再说她总不能连婷姐姐的好意,也一并辜负了。
“敢不从命?”所以欣然赴邀。
人间最恨意难平
婷而的酒量却是更加不济,所以这晚,“不醉不休”唯她这个东道主,待月上中天时分,十一娘这个客人仍然维持清醒,见婷而早已经口齿缠绵,到后来甚至潸然泪下,她忙让婢侍撤了酒席,自己亲手扶着婷而上床,等到婷而服下解酒汤,沉沉入睡,她才又叮嘱了婢女们小心服侍,转身之时,似闻婷而喃喃细语,她倒将“四郎”两字听得仔细,只后头那两字,婷而的语气越发低微,十一娘不能听清,自然也不存他想。
喻四郎,是婷姐姐最甜蜜,也是最感伤,奈何本是璧玉之好,竟成天人永隔,一个含恨离世,一个终生怀郁,可纵然两相依依,却只能各自凄独,这样的遗憾才是永远无法弥合,任谁亦难安慰的罢?
所以沉沦爱慕,是此世间最具风险的事,是否薄情更易获得安宁?
回蓬莱殿的一路上,十一娘目睹月色更为清冷,恍惚间这御园,花草凋弊,触目荒凉,又有不知何处箫管,浮沉悱恻的悲音,让人更觉黯淡凄凉。
飞箫断续,并无法尽释这深宫愁苦、人间离合。
十一娘不想打探飞花阁中的情境,她该为之事已经尽为,能为齐嫔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她未用行舆代步,故取捷径,往篷莱殿后北角门归入,原本以为需待宫人叩开门扉,不料竟见门扉大敞处,江怀没头苍蝇般在那里团团乱转,一见她,几乎涕泪交加,说话时都像嗓子里含了一口冰碴,抖抖嗦嗦得不像话。
“殿下总算回来了,圣上已经等候多时,听闻殿下去了淑妃居殿,喝令奴婢们不许打扰,然圣上……似乎龙颜震怒……”
潜台词是皇后殿下需要当心了。
该躲的,到底还是躲不开。
问得贺烨独自一人,尚在玲珑台中,十一娘没有让婢侍跟随,她既意识到将有一场狂风暴雨般地质问,自然无意让身边人受此迁怒。
入冬以来,她便不往玲珑台来,而未通地热的此处,这时有那巨大的琉璃壁清冷的映衬着,虽能遮挡风寒,但步入时始,仍觉彻骨的冷意,无声无形袭来。
灯火灿烂处,贺烨独自闷坐,长案之上不设盘碟,唯有一把持壶,独盏空杯。
又说飞花阁内,贺烨久等十一娘不返,方才意识到妻子的用意,那一刹那的心情,又岂止心灰意冷四字概括?他已经独自在此生了许久闷气,怒火从起初的篷勃之势,竭尽全力压抑下来,又忍无可忍的爆发,经此多少回合,贺烨当目睹十一娘垂脸低眉地来到面前之时,突然之间竟觉词穷。
似乎冷静的沉默,又似为彻底爆发之前的酝酿,两个人似乎都已各自到了穷途末路,这一刻谁也不能洞谙彼此的内心,仿佛从来如隔天堑,从来如此疏远冷漠,从未相知相识、亲密无间。
贺烨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就算韦太后的兵马冲入紫宸殿,唯一能够保护他的兄长气息奄奄时,那时他也能坦然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不像现在,绝望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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