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惊倒不是因为与京兆柳联姻,但祖父的意思,竟然是想告诉京兆柳,崔氏女儿先对柳家郎君动情……“神女有心”之事,在大周而言虽然不算悚人惊闻,但门第相当的两个家族联姻,一般来说都是男方先示以主动,让归鸿震惊的是徐国公,当今天子都要称谓一声“族翁”的祖父,居然会对京兆柳表示如此明显的诚意。
“吃惊了?”崔政竟然一笑,又抬手捋起胡须来:“京兆柳乃外戚,如今炙手可热,咱们攀附联姻,当然要示以挚诚之意。”
归鸿回过神来,也笑道:“大父何尝有攀附权望之志?”
“我不攀附权望,但攀附攀附功臣倒也无妨,说来惭愧,圣上能有今日成就,我京兆崔助力甚微,倒是京兆柳,准确来说是柳皇后!”老人目光锐利,看向长孙媳:“你之兄长,绚之十载之前,便为圣上助力,但我总觉得,绚之相助圣上,是因皇后,绚之、澄台、包括尹、邵二君,再兼王宁致,长安五子,均以皇后为谋主!归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或许会觉震诧,可是你,难道就真没觉得,柳皇后似乎像极一位故人?不是我之故人,是你之故人。”
“大父!”归鸿的确震诧,思索良久,仍然不敢置信:“鸿之兄长,比皇后年长逾十载,与皇后虽有半师之交、手足之情,但怎会以皇后为谋主?”就更想不通柳皇后究竟像她哪个故人。
“她们有相同一个小动作,你也许未曾留意,但我留意到了。”崔政没有继续为长孙媳解惑,像是喃喃自语:“或许是我多想了吧,但倘若真发生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这个人情,我应当报还当今皇后,总之京兆崔一族,如今尽忠于圣上,将来,必定也会尽忠于储君,你与天白,均当谨记。”
又一个复仇者
卢媛久未步出闺房,今日却细细梳妆打扮,将自从那件祸事发生之后,对她越发小心呵护的母亲特意前往霓珍绣坊订制的一套华美异常的襦裙穿着身上,她未让婢女跟随,面无表情一路疾走,直冲祖父荣国公的居院过来,站在院子里的姬妾及仆妇眼见着小娘子就要打扰偏厅里,正由家主召集的议事,却一个也不敢阻拦。
两年前皇城外发生惨祸,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该死的吐蕃军士,竟然对荣国公府女眷施以暴行,虽说大周民风开化,女子失身大可不必以死明志,惨祸发生之后,自然也没人指责小娘子,众人斥责的是蛮夷兵士暴戾恣睢、罪恶令人发指,对遇害女眷饱含同情,但娇生惯养的公府千金,豆蔻之年遭受如此凌辱,又怎能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身心必定饱受创伤,再无可能无忧无虑。
从前心高气傲刁蛮任性的卢媛,就此变得沉默寡言,莫说出门,便连闺房都鲜少踏出一步,包括荣国公这个祖父在内,家人们都担心卢媛迈不过这个关节,指不定哪天便寻了短见,自然也会嘱令仆妇,非但不能再私下议论此事,对待卢媛必须顺从,不得半句冒犯冲撞。
卢媛直到偏厅之外,才受到荣国公长随的劝阻,她倒也没有呵斥仆从,只是挺直脊梁站在门外,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这处偏厅原本有三面墙壁都能敞开,但今日正在商议这件事十分重要,故而才用隔扇封闭,满院子姬妾、仆妇当然无法听见厅内的言谈,可卢媛站在门外,却能依稀耳闻。
她已经很久没听见祖父说话了,但当然还能分辨出门内此时响起的,正是祖父的声音。
“四娘不妥,美虽美矣,性情却甚急躁,真要是入宫,还不把人得罪个遍,闹得怨声载道,咱们这是送人去给圣上添堵么?你家三娘也不妥当,别以为我没听说,她人还未入宫,便对皇后妒嫉得很,真要送她备选,必定觑觎后位,她心眼太多,又自负智计,实则是自以为是,今后必然会为家族招惹祸患。”
听到这里,卢媛越发笃定,看来婢女打听那消息不假,宫中当真是下了聘选之令,而且祖父的确也打算选送族中闺秀备选。
这一走神,便没大听清长辈们的几句争执,直到荣国公再度发话,卢媛才又继续关注。
“你们,真当我送闺秀备选,是意图后位?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老眼昏花,没想到你们竟然比我还有糊涂!圣上为破例迎皇后从丹凤门行御道入宫,携手登厥楼之上接受臣民恭贺,给予皇后如此荣光,不惜故布迷瘅,耍得韦太后这只老狐狸团团乱转,甚至有意隐瞒皇后相助起事,直到册后大典告磬,方才有意透露,更不说甫一登极,又甚至不待国丧期除,便议立储君,足见对皇后之爱重,后位哪里这么容易动摇?”
“那族公为何还要参与这回备选?”有人疑惑道。
“不当皇后,不争储位,难道就没有必要备选了?圣上即便爱重皇后,但为九五之尊,总不可能独宠一人,既准礼部之谏,咱们族中女子,若能侍奉君帝,已算莫大荣幸,当然要向皇家示以诚挚之意,若得饶幸,能为圣上诞育皇嗣,卢氏一族除荣国公这爵位之外,仍然有望再获公侯之爵,对于子弟仕途大有助益,如此显见之益处,亏你问得出口。”
荣国公居高临下,扫了一眼在座族人,见有的恍然大悟,有的似乎不以为然,他也不在意族人是否心悦诚服,继续阐述他的想法:“咱们可不能与冯继峥之流,所谓正统系掺和,防范什么后族坐大,外戚乱政,咱们万万不能与后族为敌,反而还要争取与京兆柳、京兆萧等族联姻建交,故而择选这位女子,美貌当然是关键,性情也必须柔顺温和,脑子呆笨一些无妨,万万不能自作聪明,入宫之后,必须唯皇后之令是从,获不获宠那得看运数,但千万不能触怒帝后两位尊者,也就是效仿柳淑妃与齐昭仪,只要顺从于皇后,在宫中自然便有体面,家人也能得到提携,故而那些野心勃勃者,刁蛮任性者,都不用考虑,也不用局限于嫡庶。”
他话音刚落,只见正对的厅门“咣”地一声被推开,稍显昏暗的室内立即大放光明,直射入内的阳光险些刺激得荣国公头晕目眩,他不由勃然大怒,正要喝斥仆从看管不力,却看清门外站着的是个华衣锦服的少女,荣国公倒也知道自家女孩颇多刁蛮任性者,仆妇们未必挡得住她们使性横冲直撞,可固然不再因而迁怒仆从,却也怨怪这不知哪个曾孙女任性胡闹,竟然连曾祖父及长辈们议事也敢打扰。
又直到卢媛走近几步,彻底适应的厅中光明的荣国公才看清这位不速之客原来是他的小孙女,于是及时按捺了恼怒,荣国公这家长虽说有些为老不尊,但颇为护短,尤其对大受创伤的孙女卢媛,相比其余晚辈更加小心呵护,是以他这时非但没有大发雷霆,甚至还展露出慈爱纵容的笑脸,温声询问道:“媛儿今日怎么有精神,来向大父问安了?”
便见孙女往地板一跪,接连三拜,再直身时,竟道:“儿恳请大父允可,准儿入宫。”
此话一出,莫说荣国公目瞪口呆,在座的族人全都抽了一口冷气。
虽说大周历来不怎么注重女子贞洁与否,可卢媛遭蛮夷凌辱是人所皆知,京兆卢若真送这样一位女子备选……岂不相当于直接扇了天子一个耳光?!
荣国公再是怎么惯纵子孙,心疼卢媛,也不可能赞同此事,他干咳两声,仍然语气柔和:“媛儿快别胡闹,你这性情,哪里受得了宫规严厉,除此一事,无论你有何要求,大父都能满足。”
“大父,儿并不是想让大父送儿备选,儿只是想请大父允可,准儿入宫担任女官。”
“你想入宫为女官?”荣国公越发惊异了,但仍然不认同孙女的想法,劝说道:“媛儿,你有所不知,女官虽说带个官字,实际与宫女并无差别,你乃我荣国公府嫡系女孙,出身高贵,哪里受得了被人呼来喝去奴役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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