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谢元贞将香囊给谢含章,她就打趣说赫连大人大约还是比照六年前的印象做的。她缠着看了谢元贞那枚,指尖轻戳上面的忍冬暗花纹,又夸赫连大人真是好记性。
谢元贞头回觉得自己连话也不会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赫连大人的香囊竟不管用麽?”谢元贞的身体一日不好,便是卡在谢含章心头的一根利刺,她不敢托大,敛起笑容换了担心,“怎麽我倒头就睡,许久不曾这般神清气爽了,不如明早胡大夫来请脉时,咱们再问问?”
谢含章说的是实话,也正提醒了谢元贞,赫连诚的香囊并非无用,反而好得出奇,谢元贞向来梦断魂劳,这两日同样也是一枕馨香浓睡。
分别前赫连诚那一番心窝话言犹在耳,谢元贞有几分期待,有几分怅惘,“也不知他此行办事顺利与否?”
待再相见,谢元贞或许该好好与赫连大人谈谈,故交旧友的界线。
这话在谢含章听来是关切,只是她观谢元贞神色,又不似寻常关切,“赫连大人所办何事?”
“不知道,”谢元贞摇摇头,赫连诚难得对自己有所保留,这回没说,许是事关机密不便相告,谢元贞思来想去,“许是为军中兵器短缺一事。”
“我开年便听兄长提及此事,”谢含章心知兵器于战时的重要,操心完阿兄又操心赫连大人,“赫连大人富商出身,怎的快一整年了还没筹集妥当吗?”
“如今朔北被五部侵占,铜铁矿数量锐减,仅有的两处皆受朝廷严格管控,”这也是谢元贞所担忧的,受朝廷管控无异于受李令驰挟制,他自然先紧着六军所需,同时以防流民兵壮大,赫连诚呈递的奏章才如同石沉大海,“兵器又是征战所需重中之重,朝廷必得思量再三,不会轻易允準。”
“就是说有钱也买不来?”近来谢含章尤其喜爱兵书,说话间她正看到其中一则借刀杀人,冷不防问:“那若是主上以此要挟赫连大人,无论何事,他是否也得一一应下?”
谢元贞莫名心一沉。
“季欢,少珏!”
院门开合,兄妹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元贞回头一看,来人是谢云山——
“冬至快到了,”谢云山咧着嘴笑,“这几日去前厅,咱们一家人用饭!”
刺杀
冬至未至,往年向来温和的江左罕见地飘起碎雪,霜花白雪于江左顽童最是提神醒脑,因而谢府深宅大院,此处灯明,彼处灯灭。不过谢元贞所在的偏院却静悄悄的,刚过亥时,兄妹二人早已沉沉进入梦乡——
韶光模糊不清,谢元贞从黑暗中睁开双眼,取而代之的是暗香飘零,六花斜扑。这雪不比江左,落到地上便是一摊湿漉漉的水。光是站在院中短短的呼吸间,俨然积起薄薄的一层。
身为谢氏遗孤,谢元贞此生不敢忘——
此间正是洛都谢宅。
朔风不时从四方天外来,翩然带起银霜色的衣摆,谢元贞四顾茫然,未曾发现至亲蹤影,片刻之后,他攥起右手,不由擡脚去寻。
只是刚起步的瞬间,一阵更淩厉的寒风呼啸而过,待谢元贞再次睁开眼,谢泓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五步之外。
“阿翁?”谢元贞情难自抑,忍着哽咽试探一声。
面前的背影应声而动,随即转过身来——
果真是父亲。
父亲与六年前的冬至那夜一般无二,苍老的面容下是坚韧不屈的骨血,他看着谢元贞牵动嘴角,向他招了招手——
“阿翁!”
泪珠坠落,陷入厚厚的雪地,谢元贞破涕为笑,像个从未离家的孩子,撒开腿奔上前去,在扑进谢泓怀里之前才堪堪站住脚,恭恭敬敬先行过礼,而后才道父子深情。
“季欢可有报仇?”
谢泓眉眼弯出一副慈爱,不待谢元贞先说什麽,开口霍然冷冰冰,听得谢元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大仇一日未报,谢元贞一日无颜面对谢府满门冤魂。
“孩儿不孝,”天真的笑意彻底凝固在嘴角,片刻之后谢元贞才敢摇头,“大仇尚未得报。”
雪诉窦娥冤,风解忠良魂,谢泓的脸在飞雪中陡然苍老,胸口不知何时洇出豔红的血渍,他在谢元贞越睁越大的眼眸中再次张开嘴——
“杀我者,赫连诚!”
……翁,”谢元贞胸腔起伏,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辩驳,“杀我谢府满门的不是李令驰吗?”
他话音未落,谢泓翻掌横抵,却是狠狠一推!
这力道遒劲,谢元贞猛然向后踉跄,在仰面倒地的前一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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