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令,也没蚊虫吧?&ldo;没事。&rdo;顾十八娘淡淡道,吐了口气。这药铺如今还在沈夫人小赵氏手里吧,小赵氏这个人,其实很吝啬,开出不合理的价格很有可能,但是,应该会有管事的提醒她,他们家的药铺是个什么行情吧?她一面思索,视线随意的扫视着来往的人群,或穷或富贵,面上皆是一片赤诚。人群中走来三个年轻男子,身量高身形挺拔,衣饰华贵,很是引人注目。三人边走边交谈,并没往正殿去,而是从顾十八娘身旁而过,向另一边走去。顾十八娘低下头往一边让了让,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不是二八的少女,并没有赏花阅人的兴趣。双目才垂下,脑子里却如同划过一道亮闪,将她整个人都要劈裂。方才视线所及,那张脸……那张脸……她做鬼也不会忘记她微微发抖的转过身,看那三人已经没入一片翠竹后,她伸出手,攥紧了领口,只觉得耳内嗡嗡乱响,视线所及只有那一个挺拔的背影。&ldo;小姐?小姐?&rdo;仆妇察觉自己小姐有异,忙扶着她唤道。触手才发现小姐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由吓得嗳一声。&ldo;我没事。&rdo;顾十八娘被她一摇晃,收敛汹涌不可抑制的情绪,冲那仆妇挤出一丝笑,&ldo;我想起了,方才观音殿我忘了上香了…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着夫人,我去去就来。&rdo;那仆妇还想再说话,顾十八娘已经碎步走了,只留下她张着嘴呆立在原地。顾十八娘跟在那三人身后,看着他们走到一排禅房前,随手推开一间禅房。门窗都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悬挂着山水字画,窗前摆着夹竹桃,桃花盛开,幽香阵阵。三人围桌而坐,不知道说道什么,一阵大笑。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跟随叶真将军的大军抗金去了,是他的弟弟代他娶亲……在嫁给他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两年后,他回来了,坐着轿子回来的,被小厮背进家门……他的脸上带着战场的风霜,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老十岁……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青涩的面容,更没见过他这样青涩的面容配着挺拔身子大步而行,也没见过他这样大笑……他笑的真开心,露出白白的牙齿,笑意从幽深的眼中满溢出来,让他硬朗的面部变得柔和了很多……他笑的这样开心,顾十八娘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怎么可以笑的这样开心?他凭什么可以笑的这样开心?&ldo;女施主?&rdo;一声问询在耳边响起。顾十八娘回过神,视线从展开的禅房窗户上收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丛翠竹旁,手里攥着的几片翠竹叶已经被揉烂。&ldo;女施主是要找人?&rdo;小僧不解的看着她问道,手里托着一套茶具。&ldo;哦,我跟家人走散了…&rdo;顾十八娘神色恢复如常,做出几分不安道。看这姑娘穿着不俗,举止从容淡雅,观尽众生练就一双火眼的小僧立刻认定她非富即贵。那些人家的女子们很少出门,乍一进这么大的寺院,又见这么多人,晕头转向的很正常。&ldo;不知道女施主要到哪里去?&rdo;小僧含笑问道,&ldo;这里是待客的禅院……&rdo;&ldo;我要去观音殿。&rdo;顾十八娘答道,&ldo;不知道该怎么走?&rdo;小僧听了,立刻给她指点,顾十八娘道谢,看了眼他手里的托盘,转身走开了。又给几个走迷了路的男女指了路,小僧才将茶送进那三人房内。&ldo;隔壁有炉子,烧着水,施主续水的话…&rdo;&ldo;…小师傅且忙去…&rdo;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传过来,那小僧施礼告退,顾十八娘慢慢的从房角转出来,手里慢慢把玩着两枝夹竹桃,艳艳的桃花映红了她的双眼。她抬起头,一把一把的揪下夹竹桃叶,凭什么他可以活着这样好……顾十八娘咬紧下唇,抬脚沿着禅房而行。&ldo;阿弥陀佛…女施主,且停步&rdo;一声肃穆佛号忽的响起。顾十八娘一惊,猛地收回放在一间门上的手,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身材矮胖,面目普通的老僧,他双手合十,目光灼灼看向自己。顾十八娘一瞬间只觉得灵魂被看穿,不由冷汗森森,竟不能言。&ldo;女施主,敢问此身所在何时?&rdo;老僧接着说道。顾十八娘手里握着那枝桃花,胸口剧烈起伏,面上浮现惶惶不安,&ldo;老师傅,我我只是看着桃花开得好就折了一枝…你…你莫怪…&rdo;老僧看着她,了然一笑。&ldo;不怪,不怪。&rdo;他和蔼的说道。&ldo;多谢师父。&rdo;顾十八娘施礼,低头绕过他碎步而行。&ldo;女施主。&rdo;老僧在后唤她。顾十八娘脚下停了,却并没有回头,听那老僧在后道:&ldo;女施主,这桃花是开在那时,抑或此时,或是来时?&rdo;舍得顾十八娘握着桃枝的手轻轻发抖,一瞬间她似不知身在何时。&ldo;如是那时,已是茫茫虚境,女施主如何摘得?如是来时,则是未知水月,女施主如何摘得?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rdo;老僧在后缓缓说道,&ldo;女施主,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rdo;那时,她已经死了,此时她还活着,而来时她还会去死吗?为了一个男人去生去死……见到沈安林,那藏在心底的深深绝望悲愤瞬间吞没了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杀了他,根本就没想杀了他之后又如何。这是兴隆寺,人山人海,那日在梅园中对顾宝泉下手,已是凶险之极,此时纵然得手,只怕也是插翅难逃,然后,自己杀人偿命吗?她要是死了,娘和哥哥会如何?日渐好转的生活,坚强勤奋的哥哥,那些要害他们的人已经难以得手,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生活还可以过的更好……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生去死。顾十八娘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转过身,面上浮现一丝笑。&ldo;师父说的高深,小女听不懂呢,莫非师傅还是怪我摘了这桃花?&rdo;她晃了晃手里的桃花枝,往回一抛,&ldo;那还给师父便是了。&rdo;她的力道小,与那老僧站的远,桃花枝跌落在地上,红花绿叶残雪,看上去格外鲜艳。&ldo;阿弥陀佛,舍得舍得,女施主既然能舍,必然能得。&rdo;老僧垂目合十说道。顾十八娘笑了笑,目光却是一片决然。我不管什么今生来世,不管你们佛家什么因果报应,也不怕你是不是看穿了我来历,我要的只是家在亲人在,我要是活得好好的,我要的是过好我的日子,而坏日子留给他人去过。谁要想阻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死,也绝不让步。她深深看了那老僧一眼,转身举步而行。&ldo;女施主,&rdo;老僧在后唤道,&ldo;老衲近日开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女施主能来听否?&rdo;顾十八娘尚未答话,就听身后有人带笑说道:&ldo;谁这么大面子,竟然要了然大师亲自下请帖听讲?&rdo;他的声音清凉,语速略快显得十分爽利,此时因为带了笑意,听起来多了几分醇厚。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语气说话…她熟悉的声调都是冷冰冰的硬邦邦的,让人战战兢兢……看着那似乎要停下脚的身形微微一顿后,加快脚步而去,宽大斗篷罩着的小小身子格外的挺直,老僧叹了口气,转过身,屋门口长身而立一位年轻男子。&ldo;…沈校尉&rdo;老僧含笑说道,伸手请他归座。&ldo;那是…&rdo;年轻男子的视线落在走远的顾十八娘身上,带着几分好奇要问,但转念想打听一个闺阁女子是很失礼的,这话便咽下了,收回视线对老僧笑道,&ldo;…大师要开讲佛经?到时候可得给我留个位子……&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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