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夜明珠映出的人影上,亦未瞧见妖貌。种种看来,就像他根本没被逼出妖形过一样。“召野师弟?”他僵硬地移动着眼睛,“为何……会在此处。”巫召野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温师兄别不是脑子坏了,不在此处在哪儿?——快走吧,省得跟丢了,收集树液要紧。”树液?可不是已经收集完了麽。温鹤岭一步未动,审视着巫召野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作弄他的蛛丝马迹。但没有。巫召野走出两步,见他没跟上,又转身分外自然地问:“大师兄,到底走不走?”温鹤岭神色无变,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适才……又是梦?可太过真实。冷视、羞辱、嘲弄……桩桩件件,根本不似错觉。前不久还对他言说爱慕的人,方才却将他比作贱畜,肆意淩辱。他紧闭起眼,忍着额角跳痛。仅是梦吗?待巫召野又催促一遍,他才恍惚睁眼,顺着梦中走过一回的路找到了血梨树根。接下来发生的事与梦中别无二致,就连收集树液的法子也大差不差——蒲栖明让他布下辟邪阵,巫召野负责净灵。一切都在朝梦境靠拢。他的心绪越发不平,余光则始终注意着旁边一言不发的桑褚玉。但就在所有事安排妥当后,她突然看向了他。“温仙友,”桑褚玉盯着他,“你的脸色很差。”太阳穴又一阵跳痛。温鹤岭抿紧了唇。她与梦中的态度截然不同。眼中没有戏谑,言语也皆是关切。他又看了眼蒲栖明。后者根本没有任何化出妖形的迹象。此前他也从没听说过蒲栖明是妖的事。果真是梦?可又如何会凭空做出一场梦来。“无事。”他淡声回应,“不过煞气搅扰,待除净便好。”桑褚玉颔首道:“若有不适,定要说出来。”这回仍是她和蒲栖明去收集树液,只不过她提前便放开了妖气,强行镇住了被驱散煞气的虫妖。重新收集树液虽辛苦,但分外顺利。等收集完了,两人转身就往地穴外走。没走两步,桑褚玉突然顿住。蒲栖明看她:“褚玉?”“有人在哭。”桑褚玉忽道。“谁?”蒲栖明环视四周,却没听见任何声响。桑褚玉转过身,远望着那盘曲虬结的深褐树根。一片昏暗中,她听见断断续续的低泣。像是被风划破了嗓子,那哭声幽怨、嘶哑。是那棵血梨树。刚才虫妖的动静太大,遮掩住了这微弱的哭声,以至于她现在才发现。她视线一落,看向树根上被虫妖啃咬出的大小虫洞。那些虫妖太过贪婪,吸食了这幽都山的鬼气,亦不肯放过血梨树中残存的亡魂念力。是在为此事而哭吗?树根被啃咬成这副模样,终有一日,整棵树都会烂死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想必痛极、苦极。没来由的,她记起了师尊问她的话——花谢草枯,心中有何感悟。太衍山的春秋过了一遭又一遭,她看过太多草木枯死在轮回中。因而她答,花草凋零本就为常理,不觉可惜。是为常理。桑褚玉转回身,继续往前走。蒲栖明在她身旁道:“我没听见哭声——是不是虫妖作祟?”并非。是那血梨树。它仍在低泣。一声低过一声,轻不可闻。桑褚玉垂着眼睫,神情始终未变。哭诉亦为常理,何故干涉。但就在踏出地穴的前一瞬,她忽地停住了。“栖明师兄,”她步子一转,侧过身,“我忘了样东西。”蒲栖明还没来得及问她忘了何物,便见她转身朝血梨树走去。她走得不快,甚而比平时还慢些。等站在那堆树根前了,她仍不清楚为何要这样做——仿佛仅受直觉驱使。没有踌躇太久,她缓擡起了胳膊。她将手搭在了树根上,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紧:“此回……此回是第一次,亦可当作谢礼。可能做得不够好,但希望你能接受。”山灵的祝颂。末字落下,一点莹莹白光从她的指尖溢出。那淡光有如绸布,须臾就覆盖住了所有树根。霎时间,整个地穴都亮如白昼。在那柔和又灼目的白光中,血梨树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虫妖啃咬出的烂洞被填补平整,恶气缓退,梨树四周的气息也变得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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