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年征战百姓苦,却也胜过五年、十年、几十年甚至可能无尽延续下去的对峙攻伐。
以杀止杀,是锋利的双刃之剑,以此剑平正宇内,需要强者与强者的联盟。
如若不然,便是另一个百年乱世,烽火参天,涂炭苍生的争逐。
乱由王族起,便由王族止。仲晏子一声长叹:“为师自收你为徒,便一直教你与王族为敌,我也知道,突然转变这个想法,并非易事。”
皇非笑,抬手将棋子掷回盒中,侧身道:“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师父说起昔年往事,当初的恩怨,若师父已不再介意,我又岂会执意于此,何况师父从来教我的,都不是一味囿于人情私怨。”
他站起身来,走向楼台尽头,负手望向深沉遥远的夜空,语气之中并未见如何作态,却有一种极度的自信和狂傲刹那流溢开来:“徒儿尝闻师父言教,‘天下有粟,强者食之,天下有民,强者牧之’,观今日之天下,群雄并起,逐战九域,乃有万倾之粟,待强者食,万众之民,待强者牧,我楚国坐拥南域三千里江山,甲兵雄盛,凌越诸侯,当此天赐之良机,岂可偏守一隅,安图享乐?‘千夫所指、逆臣枭雄’也好,‘救苍生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也好,凭我手中剑、麾下军、胸中智,必当正此乱世天下,使九族俯首我脚下,诸国顺从我手中,万民拜叩我面前,如此方不负此生为人,不负天地春秋,男儿所怀!”
夜空风云流荡,一轮皓月自散开的云雾之后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尽数敛入那双精光隐隐的黑眸,毫不掩饰地,折射出无与伦比的霸气。
此时的皇非,不是染香湖上风流多情的贵公子,不是跃马仗剑称侠江湖的少原君,他比金殿之上的国君更像一个王者,挥手三军,江山为棋,再不掩男儿叱咤纵横的锋芒。
仲晏子对这个徒儿向来极为自豪,听他如此直舒胸臆,心潮震动,原本欲像小时候样的伸手拍他肩膀,忽又停在半空。那一瞬间,被他周身散发的凛然霸气所摄,竟觉这样的动作再不能够。
岁月急急,江山兴亡,乱世更替,英雄辈出。流年十载去,物是人非如流水,如今的天下,已然属于这些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年轻男儿。
今日再见那人,见那帝子风华、万丈君心,原以为璃阳宫火海烧天,一腔雄心壮志早已燃尽成灰,谁知还是有着一点不甘,一点执念,被一个后辈安静看透。
此时皇非转身望向恩师,忽然肃容,长身一拜。
仲晏子微微怔愕,随即了然,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道:“为师能教你的,这些年已然倾囊相授,今日所言,你当仔细思量,这一局棋你究竟要怎么走,又有几分胜算。”
皇非面现微笑,挑眉道:“不瞒师父,若依如今这般走下去,胜负之数五五。我虽一向自视甚高,但这盘棋,却不敢说有完胜的把握。”
仲晏子语重心长:“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则非我求蒙童,蒙童求我,此可免两败俱伤,为人所趁之险。”
皇非点头,但目中光芒沉敛,深有思忖之色:“如师父所言,东帝今天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但我始终有一事不解,自九夷之战到渐芳台箫琴相对,我和他其实已有过数次较量。论兵法谋略、文治武功,我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我生平罕见之对手,以他之能,既已夺权亲政,想要稳固帝都绝非难事,如今天下虽乱,但若他有心动手收拾,至少也可保个四域平衡,同尊王族的局面,却何以竟要拱手江山,为他人作嫁?若说只是为了笼络于我,令楚国不得轻举妄动,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仲晏子心中亦有此疑虑,徐徐踱步,低头沉思,却也不得其解:“他说只要带话给你,你自会明白,这其中缘由……”
“这其中缘由,以少原君之心智难道竟不明白吗?”忽然间,一个清冶如云水,流媚如暗夜的声音袅然响起。
高楼外,明月下,玄衣清颜的女子翩跹入画,广袖云飞若曳风月,水眸流照漫夺星光。
玉步轻移,幽幽墨色绽开莲华清娆,暗香肆魅,万芳庭中百花齐晏。
“子娆,见过叔父。”长者面前委婉偏拜,清眸流转,却淡淡挑了一眼皇非,浅笑。
月色似在眼前一暗,男子眸中烁起惊艳的光,亦欠身以礼:“公主别来无恙?”
子娆笑吟吟道:“别来无恙,却不及公子风光,今天偶然想起些许旧约,特来找公子议上一议。叔父,他欠我一笔债没还,您老人家管是不管呢?”
仲晏子抬眼,楼外皓月当空流照,面前这一双玉人凭栏而立,男儿丰仪俊然,卓尔不凡,女子玉致冰姿,婉华若仙,心头一动:“我这把老骨头哪还管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说罢扫了皇非一眼,竟就这么转身,径自负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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