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一滴泪滑落,玉筝举起袖角揩了揩眼,问:“殿下既然告知于我,想是已有决断?”
“若淮南自成一国,皇兄这样做还不算太错,若放眼天下……”
李燕燕摇头,轻声道:“如果郑将军不敌张晟,我会撤回淮南重整旗鼓。安儿不能落入范殊手里,也不能去淮南,你更不能叫他们捉住。我思来想去,也许像你之前那样,隐入民间反而是最稳妥的……所以想问问玉筝,如果需要,你愿意再带安儿逃一次吗?”
玉筝已是泪流满面:“愿意,怎会不愿意……安儿是后宫许多人共同带大的,小小年纪,哪里忍心看他死……多谢殿下!”
李燕燕安抚地拍了拍她:“何必谢我,我只是不想辜负安儿生母的嘱托,还有你们许多人的信任。”
“别哭了,真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会派人护卫你们逃走。不过现在……”
她抬头望了望上面。
外头的锣鼓声、嘶鸣叫骂声,即便隔着重重墙壁,仍隐约传到密室里,震的顶棚不断落下灰尘粉屑。
“现在,我们还是期望这场仗能打赢吧。”她说。
**
那天夜里,堡外烟尘匝地、沸反盈天,即使用几层被子捂住耳朵,吵闹声依然不绝于耳。
李燕燕干瞪着一双眼捱到天明,才终于耐不住倦意,昏沉睡去。
也许是连日操劳,太过疲惫,这一觉竟睡到了晌午。
“殿下!殿下,醒醒!”
心脏狠抽了下,李燕燕猛然坐起,还没适应白茫茫的日光,眼中一片空白。
“啊?!输了?”她急切问道。
“哪有的事?!我们赢了,赢了呀!”
李燕燕揉了揉眼,终于看清惜翠雀跃的脸。
“赢了……赢了……”她怔怔重复,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嗯!”惜翠发髻都跑乱了,笑到合不拢嘴,“郑将军让咱们这边的人捡难听的骂,又故意叫夜里出堡取水的人被俘虏,骗他们说堡内没有存水,今日必须出城决战。”
张晟被骂声挑拨得烦躁不堪,早想出阵一战。原本还有范殊劝住,听了俘虏的话,立刻将范殊的劝诫丢到了一边,当即拍马出战,直冲到城门下叫阵。
“听人说,张晟那厮也不全是鲁莽,叫阵也并没踏入弓箭射程内,可惜啊——”
惜翠又是摇头,又是咂嘴,全然不像可惜的样子:“可惜他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咱们的排弩早就超过以前的射程了!他正叫嚣着,郑将军亲自瞄准,‘嗖’的一下,那边人就跌下马去了,对面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
“哦……万幸,万幸。然后呢?”李燕燕捂着心口,呼吸渐渐平静。
“他们起先不明所以,派人来看,都被咱们的排弩给打退了。后来堡里的人把张晟尸体拖进来,他们才确信张晟死了,没有主帅,乱成一锅粥,各自溃退散去。郑将军亲率骑兵追了出去,让我转告您,按事先说好的,只是驱逐,不下杀手。”
李燕燕听到这里,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长舒一口气,身子软软向后靠着,欣慰道:“这下终于可以运送粮食去灾区,也能把安儿完好无缺的还给阿英和徐太后了……传我谕令,所有堡内的士兵平民,凡是参与了守城的,全都有赏!”
惜翠听了这话,眉眼里笑意更浓。
主仆二人傻笑了半天,惜翠突然拍手:“啊呀,差点忘了!那个、那个范殊,他逃跑的时候掉下马,让咱们给抓住了,现在关在地底下死囚牢里。他腿摔断了,又被马匹踩踏,恐怕是接不上了。郎中去给看过,郑将军说交由您处置。”
“是么……”李燕燕轻叹。
范殊从来不是她的朋友,可意外的,知道范殊落魄被俘,她却并不感到高兴。
相反,月光下一袭白衫、踌躇满志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胸口也堵的发慌。
李燕燕缓缓起身:“梳妆更衣,我去看看他。”
……
得知公主要来,囚牢里早早点上了熏香,可依然难以掩盖积年的血腥气,李燕燕越往里走,越觉难以呼吸。
范殊身为重犯,被关在最深处的囚室,李燕燕在木栏前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灯火望进去,很难相信眼前的人是她所认识的范殊。
范殊的长袍早被扒去,身上只剩白色中衣,也已经血迹斑斑。几年未见,他蓄起了胡须,面上也多了皱纹,让原本淡薄的面容变得深刻起来。
范殊斜靠在污秽的墙壁上,双眼虽睁着,却没看任何人,他的双手和琵琶骨都被锁住,脚上倒是没有挂镣——毕竟他已经不能走路了。
李燕燕轻叹了声,命令狱卒:“对读书人恭敬些,去把锁链都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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