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床上睡罢。”芍药推了推她。“我就在这里躺着。”芍药一笑,由着她。“姐姐唱个曲儿来听。”歌声在烛光里袅袅。☆、下秋意在宫城内浓了,幽巷外的枫叶,红了大半。从渝中郡递上来了折子,说是郡中今年发生了好几起人口失踪的案子,且失踪的都是些年轻貌美的男子,郡内人心惶惶,民间女妖传说盛行。而案子从郡上递到了京都,年初拖到了现在,都没有一个决断。不止渝中一郡,楚南和函水都递上了同样的折子。朝堂之上,也有臣子奏禀。而梁帝却迟迟没有作为,只是针对女妖的传说淡淡责了一句,说,“休要胡言。”很快便是梁帝的生辰。向来崇简的梁帝,今岁却是在栖梧台大宴群臣,整整一日丝竹不休。皇帝的生辰,太后自然也在,被酒气熏得有些乏了,正要离席,忽然目光一怔。“末座的那个孩子,是哪一家的?”太后问身旁的内侍。内侍伏了伏身,“娘娘,那是襄王麾下苏少府的公子,如今在太仆寺领着个清闲的虚职。”太后又越过席上众人,盯着那个穿月白袍子的孩子瞧了瞧。皇帝说了话,今日宴席众卿不必拘谨,所以那个孩子装扮得简单,发髻上插了只玉簪,懒懒歪在席上,笑着看众人饮酒作诗,月白袍子拖在竹簟上,撒开如一朵莲。“他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太后又问。“苏墨绻,十七了。”“几个字怎么写?”“这”内侍一时犯了难,太后瞥了他一眼,内侍立马道,“奴才这就去问。”“带盏酒去。”“诺。”内侍带了酒去,问候了苏公子,说是太后赐的酒,客套了一番又回去了。“公子说,他乃湘北苏氏,笔墨缱绻。”太后微微抿着唇,久久未语。栖梧台的席散了以后,白曦殿里芍药梨白又关起门来,带着小蘼在院子里给阿槿庆了一回生。小蘼喝了几杯酒,抓了些果子吃,后来就靠着阿槿睡了过去。留下梨白他们说着话,后来芍药就唱起了歌。小蘼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听见梨白笑着说了句,“若日后芍药去唱曲儿的话,我便为她抚琴罢。”襄王献给梁帝的贺礼在路上耽搁了,第二日才到。梁帝也并无怪罪,体恤湘北路远,襄王在边驻守多年,随便赏了些玩意,叫人带回去。襄王麾下此行献礼的两个裨将一出京都的城门就喋喋地抱怨开了。“陛下真是小气,连饭也不赏咱们哥俩一顿,收了礼就把咱们撵出来了。瞧他赏的那一点子东西,打发叫花子呢!亏得王爷临行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咱们一定送到,王爷的一片诚心打了水漂了!”“可不是!陛下和太后通着气呢。王爷是大梁皇室唯一的宗亲,陛下登基这么久,又没有个一子半女的。说难听点,要是陛下有个什么这能继承天下大统的,可就只有咱们王爷!可怜咱们王爷,生母去世以后,被那云宫毒妇所害,见恶于先帝,十四岁就被打发到湘北戍边”转眼又是重阳。宫里最大的湖叫雁哀湖,过了中秋,湖水已经生寒。湖边盛夏的莲早已败了,只留了些枯叶残梗,看着衰败。湖心孤零零飘着一叶小舟。舟虽小,但也有蓬有顶,门窗俱备。苏墨绻坐在船头,正要伸手掬湖水,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天冷水寒,进去吧。”太后执了他的手,拉他进了船舱。今夜他说想家了,心里难过,想起从前在湘北,与兄弟们一起泛舟游湖,赏月吟诗。太后吩咐了郑氏,备了马车避开巡卫,带他到雁哀湖上来。船舱内正煮着酒,窗下搁着一只白瓶,里面用水养着新摘下来的菊花。苏墨绻身子不好,她不许他吃冷酒,正在煮酒的太后穿着一身简素的缥色宫装,发间一只簪钗也无。她到底是有些老了,青丝间有扎眼的白发。苏墨绻跪坐在她身后,拿过梳子替她梳头发。太后便笑了,说,“怎么小孩儿似的?”这样说着,却也并不阻止。太后转过身来,与苏墨绻相对,苏墨绻便停下了,船内小桌上点着灯,窗没有关严,秋风漏进来,灯火飘飘摇摇的。她看着面前人的这一双眼睛,这是一双清得像映着阳光的潭水的眼。至今,她和这个孩子都还算得在礼之中。她轻轻抚上他的脸,两个人都是跪坐这样她比他低很多,须得抬起头来看他,“从前,也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但是他们在看我的时候,眼睛是死的。我不相信这世上的人心,千防万防,哪怕我知道事后那些孩子会被拔了舌头扔进火里烧掉,但是事前,我总不许他们看见我的脸。于是我先是药瞎他们的眼睛,又接着给他们灌下催情的酒水,他们抱着我的时候,都看不见我。”太后的手落到苏墨绻的膝上,轻轻地拉住他的手,他没有反抗,安静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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