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之前,我骑着自行车去找徐香织。在她家门口东张西望好长时间,想张口叫她的名字,又怕她母亲听到。我看着她家的小狗进进出出家门好几回,直到炎热太阳照到正午,我才觉得是真没希望见到她了。我失望至极,骑着自行车转身离开,就在拐出她们村口的时候,却看见西边田间的一条小路,一个熟悉的人影缓慢的走了过来。我心中激动万分,自行车一歪,闯进了即将成熟的麦田,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
等我从麦田中爬起身子,徐香织已经跑到了我跟前,她看着我一头一脸的麦叶杂草,哈哈笑了起来,一头黑亮的长发在阳光中飞舞。我也跟着笑。笑完了,她问我,你怎么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说,胖丫头说你退学了,我就想来看看。她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又笑起来问我,你头上伤好了。我用力点点头,说,多亏了你的鸡蛋。徐香织展颜一笑,我顿时觉得整个麦田都开满了花朵。她示意了一下胳膊上挎的篮子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兔草送回去。
我说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徐香织回来的很快,身上换了件洁白的的确良衬衫和一条褪色的花裙子。脚上也穿了一双绣着红花的黑布鞋。头发也从新梳了一个辫子,脑门和鬓角整整齐齐的。还给我带了一块她自己做的面饼,我尝了一口,有点儿硬。
徐香织说,饼是她自己做的。
我说,还挺好吃。
我们学校边上有条公路,路两旁种了几排水杉树,那天中午,我们就在树林中走了好远。就像所有青春期的小孩一样,我们就是顺着水杉树走,一路往北。我能说的事情不多,她说了很多他父亲的事情。她说他的父亲是入赘到他们家来的,长得很高,眼睛很长,眼睫毛也很长。父亲性格温和,喜欢笑和吹口哨,还教她唱歌。去田里干活的时候也带着她,把柳树上的柳条折下来编成帽子带在她头上遮阳,还在帽子上给她插许多野花。春天来的时候,还会把杨树枝条砍断一节制成哨子给她吹。没事的时候还带她去抓鱼,还抓青蛙和泥鳅,有一次还抓了一条大鳝鱼,吓得她哇哇大哭。徐香织说这些的时候很高兴,完全和在课堂上沉默寡言的那个人不一样。
“可是外婆和妈妈不喜欢爸爸,说他没有本事还吃得多,还用很难听的话骂他。外婆还打他,用鞋底和木棍打,常常是没来由的。有好几次我都看到父亲脸上被打出血,身上常常又青又紫。弟弟出生之后不久,父亲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父亲离开不久,外婆就去世了,只剩下卧床的母亲和还不会走路的弟弟。”徐香织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流满了眼泪,她说,如果父亲在身边的话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跟她说起来我的父亲。她听了之后定定的站住,轻轻的说道:“何永平,咱们一样可怜。”我记得那天的夕阳,把天上的云朵和徐香织的脸庞照的红灿灿的,非常美丽。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具体的内容记不清楚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徐香织身上温暖的香气,还有路边摇曳的狗尾巴草。从公路拐进她村子的路上,我牵了她的手。
她的手柔软冰凉,就像是山间清澈流淌的小溪水。我想那是我今生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我们手牵着手,就那么轻轻的牵在一起,谁都没有加重力度,也都没有松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不敢去看对方。耳中能够听到的,除了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就是自己沉重的心跳。直到太阳沉甸甸的落下,林间只剩下夕阳的余晖。她轻轻的把满是汗渍的手抽离出去,然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告诉我说她要回家了。我挠挠满是汗渍的脑袋,分外不舍的嗯了一声。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条树林里的小路很长,仿佛漫无边际,小路两边永远充斥着花草和树木的清香。每次分别我都希望太阳永远不要落山,好让我们一直走下去。可是太阳总会落山,鸟儿总要归巢。那个青春懵懂的年代,我所思所想的,永远是下一次见面,以及回忆她每次说话时的眼波流转,还有林间细碎阳光照射下,她脸上清晰无比的绒毛。
4
那天之后我们常常见面,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一起拉着手在路边的树林里行走。有时候她会哼唱起来什么歌儿,像《兰花草》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只记得她的歌声很优美,但是要说起来具体优美的地方,却不得而知。
有一次我们经过一片树林,就在那片树林中坐了下来。阳光照射到树梢,漏下来一些光点,落在铺满了绿草的地上。迎着这些光斑,徐香织躺在草地上,头发散落成均匀的一片。徐香织用手挡住阳光,幽幽的说道,我希望我妈早点死去。
我问她为什么。
徐香织说,她死了我就不用挨她打骂了。她骂人实在是太难听了。
我问徐香织,你妈怎么骂你的?
徐香织说,她骂我贱货,还说我活着没用,让我早点死了算了。
我静静的看着徐香织,说,我也想让我爸死了算了。
说完这句话,徐香织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拍拍身边的草地。我明白徐香织的意思,她是让我躺过去。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我小心翼翼的躺在徐香织身边。她轻轻的拉过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脯上。手上传来了温暖和柔软,我却紧张的冒了汗。
那天我们在草地上紧紧拥抱,直到一只羊到了我们身边。放羊的是个红脸膛的老汉,他举着烟袋,对我们嘿嘿的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巴。我被老汉吓得心脏嘣嘣跳,徐香织却镇定的很。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跟我说,咱们走吧。
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徐香织身后,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到现在我都能想起来那片树林的样子,以及草地上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可惜我和徐香织就去了那么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去过。从那天之后,我和徐香织约会的地点变成了粮库大院。
我和徐香织进粮库,都是走的后门——一扇破败的栅栏门。粮库很大,我和徐香织数过,前后有八排高大的房子。第一次进粮库,徐香织跟我说,父亲在的时候,经常带她来粮库。父亲把她带到粮库之后,就让她自己玩,父亲就和一个阿姨坐在一个门口聊天。一般都是聊上一下午,然后父亲再带着她回家。那个阿姨人很好,经常给她糖吃。
徐香织安静的看着我说,长大之后我才知道,父亲和那个阿姨有私情,两个人经常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徐香织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敢看她的目光。
粮库最后一排房子建的比较低矮,徐香织告诉我,这是粮库宿舍,现在都没人住了。我跟在徐香织身后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看过去,房间昏暗的很,除了散落一地纸片,里面什么都没有。有一间房子墙上还贴了露胸的女人,徐香织看了哈哈笑,我也跟着笑。笑声在粮库里传出去好远。随着笑声的飘荡,粮库的那头传来一阵阵的狗叫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沉闷浑厚。
我们常常在粮库里逛到很晚,天黑的时候会遇到野猫,非常吓人。不过徐香织表示出来她对猫的喜爱,还说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养一只猫,冬天可以暖脚。房子要有一个落地窗和一个躺椅,可以躺在窗前晒太阳。她还想有一辆自行车,前面竹篮子那种,想买东西了就骑着自行车去,然后满载而归。
在那个初夏,我记忆里满是陈旧腐朽的味道。就连和徐香织接吻都是那个味道。
那段时间唯一让我难过的,就是没人和我分享这件极为美妙的事情,还有沉浸其中的感觉。
事实上,让人更为让人难过的事情在等着我,那时候没有词汇能够形容那种难过,之后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那种难过叫做分手。
整个五月份和六月份我都沉浸在甜美的爱情之中,从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学业什么的完全付之东流,成绩也是一落千丈。这些我都不在乎,唯一能够让我在乎的,就是那个牵肠挂肚的人。其实我和徐香织在林间散步的时候有许多同学和老师都看到过我们,班主任也找我谈了几次话,让我学业为重,多想想将来,你和那谁谁谁是没有任何结果的。班主任的话我更是不在乎,我甚至都想问他你懂什么叫爱情吗。
多年后我终于明白爱情的时候,爱情这种东西早已离我远去,并且再不会回来。
最后一次和徐香织见面的时候,徐香织脸上带着口罩。我问起来,徐香织只是告诉我说有点感冒。我伸手去摸她额头,徐香织不让。我们走的很慢,我推着自行车在后面,徐香织在前面仰头望天,磨磨蹭蹭的,并且出奇的沉默。我以为哪里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了,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话,还搜肠刮肚讲了我那时候能想到的所有的笑话。可徐香织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于是我也开始沉默起来,随着她慢悠悠的步伐一起往前走。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似乎是下了一场雨,可是细致的思索起来,那天阳光依旧,微风就像是时不时会触碰到的蜘蛛网,搔弄着脸颊或者发丝。阴潮坚实的地面铺满了细碎的落叶,踩在脚底下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我们一直没有说话,一直走好远好远,比以前所走的路要远的多。本来我以为这条路会一直蜿蜒下去,确实也是这样,这条路走了那么久都没到尽头,路两边的水杉树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陈旧丑陋的灰白色建筑物和建筑物上面破败的木头招牌,每当大车经过,公路上都会扬起数不清的风沙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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