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撑着膝盖想站起来,却似乎太过疲惫又重新蹲了回去:“先天实炁,可以看作一小缕天道。是这东西改变了剧情,让楚无咎在你身上种下红痣。”齐怀璧心里有些打鼓:“难道楚无咎真的是天道选中的?那师尊你杀了他岂不是要遭受……”师尊摆了摆手,打断了齐怀璧将要说出口的话。她对齐怀璧说:“为师太累了,站不起来。好徒儿,你背为师回去吧。”齐怀璧点点头,小心地背起师尊,然后沿着青崖山的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
师尊无声无息地趴在齐怀璧的背上,仿佛已经沉沉睡去。齐怀璧感觉到自己肩头一片温热的濡湿——似乎是血。直到这时齐怀璧才发现,师尊原来这么轻。
师尊闭关了。斩杀蛟龙之后,她受到了反噬。她对此闭口不谈,但齐怀璧察觉,这天道反噬似乎关乎寿数。按照师尊闭关前的指示,齐怀璧在十年间勤加修炼,从未下山。而今天,是师尊出关的日子。
走进师尊洞府前,齐怀璧抬头看见天空中浓郁的乌云。晦涩的雷电在乌云中酝酿,仿佛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暴雨将至。
师尊的洞府内一片昏暗。她盘腿打坐,似乎没有察觉到齐怀璧的靠近。直到齐怀璧唤了一声“师尊”,她才睁开眼睛。她看起来极其虚弱,也消瘦憔悴极了。齐怀璧在师尊身旁坐下。而师尊朝齐怀璧露出一个笑容:“为师寿数已尽,要渡劫飞升啦。”齐怀璧没有说话,眼眶却逐渐红了。大乘期破境才可飞升,大乘期寿数已尽,便要陨落。这十年间,师尊在抵抗天道反噬的同时,还炼化了黑蛟龙筋中的那一缕先天实炁。
“但我终究不是这狗屁天道选中的。”师尊眼含歉意,“我无法用先天实炁改变剧情,甚至连一个字都改变不了。”齐怀璧低下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温热的泪滴落在师尊消瘦的手背上。
“没关系的,师尊。”齐怀璧低声说,“没关系的。”
师尊叹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齐怀璧的头顶,说:“飞升前,我会将灵根和先天实炁封印至脊骨。虽然一个字都改变不了,但即使只有半个字,兴许也能博得一线生机。务必保管好它。”此时此刻,齐怀璧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不断点头。师尊带笑的目光带着温度落在齐怀璧身上,仿佛无声地安抚。她仿佛没有看到齐怀璧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地感慨着:“初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女孩。现在居然都长这么大了……我教你的那些,氢氦锂铍硼……记得每天温习。还有后续剧情,都要记牢了。以后就算反抗不了,也记得做好避孕措施,听到没?贞洁是身外之物。暂时先韬光养晦,以后再找机会攮死他们……”
师尊的声音越来越弱:“怀璧,虽然很难让人置信,但其实为师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我要飞升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了。为师是清华的教授。如果你今后与我飞升到了同一个世界,欢迎报考我的专业呀。”师尊微笑着,半晌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算了,还是报计算机系吧,好就业。”
……
叮嘱完一切,师尊挥袖,一道灵力将齐怀璧推出洞府。刹那间,洞府封印启动,天地变色。青崖山上,巨大的劫云翻涌咆哮着——紫色的天雷轰然降下。
“轰隆——”
九十九道劫雷,几乎没有间歇地劈下,简直像是在报复或泄愤。冰冷的雨滴拍打在齐怀璧的脸上。齐怀璧站在雨中,孑然独立了一整晚。齐怀璧知道,从此以后,青崖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齐怀璧的本命剑依旧挂在腰间。而师尊走后,齐怀璧的背上又多了一把用布条缠绕包裹的剑。这把剑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然而齐怀璧却将这把剑紧贴脊背,几乎从不离身。
几十年过去了,齐怀璧的修行枯燥而刻苦。从前齐怀璧不知道为何要修行。后来,师尊告诉她:仰人鼻息,朝夕可亡。于是,齐怀璧修行的目的变成了不挨打、不沦为他人的玩物。而现在,齐怀璧修行是为了飞升、为了去到师尊可能去的那个“世界”。
齐怀璧结婴那日,天有异相。天空霞光漫天。出关之时,齐怀璧感觉到有霸道的剑气从北方袭来。感受着掠过脸颊的强悍灵力,齐怀璧突然想起师尊曾对她说过:“徒儿啊,虽然你已经掌握了氢氧爆炸,但还远远不够。”
当时齐怀璧正在练剑。而师尊一边矫正齐怀璧拿剑的姿势,一边碎碎念着:“你最需要小心的,是苍明剑尊——百里玦。百里玦天生剑体,修无情道。他的修为深不可测。之所以迟迟不飞升,是因为他在等一个情劫——也就是你。”齐怀璧挽了一个剑花,利落收剑。师尊赞许地摸了摸齐怀璧的头,奖励了齐怀璧一块糖糕。她们一起坐在梨花树下乘凉,师尊摇着折扇继续说:“百里玦生得俊美无俦,眉间还有一点朱砂痣。但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你和他在一起,不仅会被他虐身虐心、搞虐恋情深,最后还会被他拿来证道。惨得咧……”说完,师尊又催促齐怀璧开始打坐,让齐怀璧努力将氢灵根继续分解成氕灵根、氘灵根、氚灵根……
回忆着当年的旧事,齐怀璧站在禁地,情不自禁地垂眸浅笑。再抬眼时,齐怀璧眼前已经站了一个人。他一身银白鲛纱,眉间是血一样的朱砂痣,仿若神只却又冷若冰霜。齐怀璧收起笑容,朝那人轻轻颔首:“苍明剑尊。”
百里玦那双琉璃般的瞳仁注视着齐怀璧。他淡淡地说:“齐怀璧,我要娶你。”齐怀璧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百里玦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你就不问缘由吗?”齐怀璧从善如流:“剑尊为何要娶我?”似乎对齐怀璧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不满,百里玦微微皱眉。
“齐怀璧,你难道没有听闻过——昆仑有玉,止息兵戈……”百里玦讲了一个故事。千年前,太微真人在飞升前点化出一块昆仑阴阳玉,随后便舍身封印魔渊。白玉为阳,阴玉为阴。后来有人将那块阴阳玉中的白玉破出,制造成了举世神兵白玉剑。而黑色的阴玉,则被制成了白玉剑的剑鞘。白云苍狗,光阴辗转。白玉剑生出灵识,转世为人。百里玦说:“我便是那柄白玉剑。而你,齐怀璧,是我的剑鞘。你注定属于我。”
齐怀璧默默地听完这个荒谬的故事,简直要发笑出声。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用师尊的话说,无非是想把她的身体当做渡劫破境的垫脚石,却偏偏还要编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是灵玉化形,百里玦的皮肤极白。他伸出手,冰凉修长的手指捏住齐怀璧的下巴。齐怀璧被他不容拒绝地扳过脸,露出耳后的那颗红痣。这些年,红痣慢慢绽放,如今已经成了一朵半开的潋滟红莲,正不断散发着暧昧的香气。百里玦放开齐怀璧,同时移开了视线:“今日便结契吧。”
4
单论天资,百里玦在整个修真界无人能及。他拥有天生剑体、天道眷顾的极品雷灵根……且已在大乘期停留数百年,而齐怀璧刚刚结婴。齐怀璧与他整整相差五个境界,这完全是不可逾越的巨大差距。所以当齐怀璧提出想最后看一眼青崖山时,百里玦并没有拒绝。
齐怀璧带着他来到了青崖山顶峰的悬崖边。周遭一片空旷,站在山顶俯瞰着整个青崖山,齐怀璧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风拂过自己的鬓角。齐怀璧站了很久,直到百里玦的耐心被消耗殆尽:“该走了。”而这次,齐怀璧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会做你的剑鞘,也不会嫁给你。”
百里玦似乎早已料到齐怀璧会这么说。他微微扬眉:“千年前,太微真人舍身封印魔域。待百年后,魔域封印会被再次冲破。只有渡劫证道,我才能再次封印魔域。我娶你,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齐怀璧再次重复:“我不会嫁给你,更不会做你的鼎炉,做你证道的情劫。我有我自己的道,有我自己的修行。凭什么让我去殉你的道?”
百里玦淡淡地看着齐怀璧,连一丝触动都没有:“就凭我比你强。我占有你,天经地义。”他就像一个傲慢的神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便可掌控齐怀璧的命运。
见说不通,齐怀璧放弃了最后一次尝试,直接祭出了本命剑。随着剑意一动,齐怀璧剑指百里玦。“不自量力。”百里玦依旧面无表情。他的手白光一闪,幻化出一把灵剑,正面迎上了齐怀璧的剑招。两把剑在空气中碰撞,发出铮鸣之声。百里玦的剑通体雪白,绝非凡品。随着剑主注入灵力,白玉剑上开始闪动紫色的雷电。百里玦是天生剑体,齐怀璧一直苦苦参悟的人剑合一,在他这里易如反掌。
几招之后,齐怀璧的剑身上浮现出几道裂痕。即使齐怀璧可以控制氢氧灵根制造爆炸,但对于高出她五个境界的百里玦来说,这种程度的攻击甚至无法突破他的护体真气。齐怀璧奋力向百里玦的心口刺去。但百里玦一挥衣袖,轻轻松松就化解了齐怀璧的奋力一击。他连吐息都没有乱:“你与我本体同源,虽然你只有元婴修为,但实力已逼近分神期。”他居高临下地称赞齐怀璧,就像在夸一只小宠物:“这很好。”
齐怀璧退后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在刚才几次过招中,百里玦极品雷灵根产生的雷电在齐怀璧的四肢百骸乱窜。剧痛如刀割一般。雷电在齐怀璧的经脉中流转,直抵丹田,让齐怀璧脸色苍白,痛得几乎握不住剑。但齐怀璧没有选择,只能咬牙再次攻上去。
百里玦眼神微冷,不再保留实力。“岑——”一声悲鸣,齐怀璧手中的剑终于不堪重负地碎成数段。这把剑虽然并非绝世神兵,但从齐怀璧幼年时便带在身边。幼年时齐怀璧并不喜欢练剑。但师尊说,只有身怀利刃,才不会任人宰割。于是在齐怀璧八岁时,她为齐怀璧锻造了这柄本命剑。如今,本命剑碎。齐怀璧狼狈地跪坐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百里玦翩然收剑。他俯视着齐怀璧,表情依然无悲无喜:“你能与我过招,这很好。但我比你强,你不敌我。”齐怀璧咳嗽几声,擦去嘴角的鲜血。扔掉手中已经断成几截的本命剑,齐怀璧缓缓从背后拔出那把被布条缠绕、从不轻易示人的剑。也许是感觉到这把剑毫无灵力,百里玦只是看着齐怀璧,并没有别的动作。随着齐怀璧的动作,剑上的布条散开,露出一截莹白的脊骨。
见状,百里玦失笑:“这是你师尊陨落后,用她的脊骨炼成的骨剑?你觉得,凭它能伤我?”
闻言,齐怀璧低下头笑了:“确实不一定能伤你,但现在就不一定了。”齐怀璧跪坐在地,又低垂着头。百里玦没有听清齐怀璧的话。他蹙眉问:“什么?”齐怀璧抬起布满血与泪的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刚才过招中,你的雷灵根引来了先天之雷进入我的体内,彻底淬炼了我的灵根。”在这些年的潜心修炼中,齐怀璧遵循师尊的教导,将氢灵根从最普通的氕,淬炼成了由一个质子和一个中子组成的同位素——氘。可惜最后一步,齐怀璧一直无法完成。
“所以我要感谢你,百里玦。感谢你用被天道眷顾的雷灵根,让我彻底将氘灵根分解成了中子灵根和质子灵根。”百里玦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怀璧,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从来灵根都是单一纯粹为尊。你将极品水灵根分裂成双灵根已经是暴殄天物,如今竟然还沦落成三灵根?愚蠢至极!没见识的土鳖。”齐怀璧大笑出声,一字一顿地说:“从来如此,便对吗?”
齐怀璧双手握着脊骨剑,撑着剑站了起来。百里玦见状,几步上前,一势要擒住齐怀璧握剑的手臂。齐怀璧抬起剑尖。莹白的脊骨剑指向百里玦:“苍明剑尊,再往前一步,你生死难料。”师尊在飞升前,将她的金灵根与一缕先天实炁,封印在了这把脊骨剑中。楚无咎可以用先天实炁窥见天机,操纵命运。但除了天道选定之人,其他人皆难以支配先天实炁。即使师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终也只为齐怀璧换来半个字的机会。在齐怀璧丹田中浮现出中子灵根与质子灵根时,齐怀璧才明白——机会来了。半个字。
随着齐怀璧心念微动,脊骨剑中的先天实炁缓缓流转。半个字,足矣。齐怀璧用一个“由”字,与师尊的金灵根融合,最终组成了一个“铀”字。感受着手中的脊骨剑逐渐变得沉重,齐怀璧对着百里玦咧嘴一笑:“你猜猜看,如果我用我的中子灵根,轰击这把脊骨剑中的铀,会发生什么?”百里玦虽然听不懂,但依然傲慢。
“齐怀璧,你疯了。”他摇着头说,“别挣扎了,跟我走。”他并不听齐怀璧的警告,甚至看都不看齐怀璧手中的剑,一步步朝齐怀璧走来。齐怀璧不再犹豫,双手握紧脊骨剑。在调动中子灵根的瞬间,齐怀璧手中的脊骨剑瞬间变亮,中子链式反应激活反应堆产生的初始闪光,让这把骨剑耀眼得宛若骄阳。齐怀璧手持光芒万丈的脊骨剑,奋力向百里玦的心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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