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潋一奇,“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急得这样?”杀墨这个刚直不阿的少年,向来傲得很,这回竟双膝一弯,一把跪在赵潋跟前,脸色发苦地将舌头咬了一下,“公主,我家先生在姑苏求医问药也多年了,这眼睛是治不好了的,公主不必多费心思,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先生他都认命了。”“我……”赵潋诧异地往身后的君瑕看去,他仿似带着笑,但赵潋觉得有几分莫名,“这不是要治眼睛啊。这条锦带泡得药只是清心明目的,虽没什么效,但想着让先生眼睛舒服点。”杀墨:“……”我尼玛又自作多情了。君瑕本人并不拒绝赵潋的一番好心,微笑,“多谢公主美意。”杀墨一傻,眼睁睁看着公主欢欢喜喜地将那条锦带给先生系上了,完事后,赵潋还低着头,嘴唇将他的耳梢一碰,宠溺地摸摸他的肩膀,“先生可感觉好些?”“有些清凉。”赵潋面色一喜,“正是这个药效了,先生且戴着,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摘了,若先生觉着不错,我以后让太医都给你留着锦带。”杀墨:“先生,这你也答应,那我真就……”“好。”杀墨那张可人的小脸差点儿涨成了紫红猪肝。君瑕唤了杀墨一声,他麻溜儿地跑上前去,才想到,先生现在是真“瞎”了,不要人在跟前照顾着,行动会变得更迟缓。赵潋偏偏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我们来下棋好不好?”杀墨嘴里咬着的舌头瞬时间一松,还好只是下棋。君先生以前在姑苏能同时和十个人下盲棋,戴着锦带与公主过手并不在话下,不过……天色已晚,杀墨一头磕在赵潋跟前,“求求公主您了,放我们先生去睡一觉吧,昨晚被卢子笙吵了一宿,今日又被公主拉着不曾歇晌,公主,先生也很可怜很可怜啊……”没想到杀墨对自己确实有着比较深的成见,赵潋虽不至于低头折节讨好一个小少年,但是——人家是先生跟前的红人儿,赵潋可不敢得罪。因而纵然君瑕不动声色,赵潋也想放了他了,“那也好,时辰不早了,改日我再与先生秉烛夜谈。”君瑕颔首,微笑不应。等赵潋大红的犹如火烧云似的瑰丽艳冶的红袍消失在回廊深竹之后,杀墨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额角上全是汗珠。君瑕将锦带摘下来,正看见杀墨一滩软泥似的倒在草地上,不由一笑,“应付公主,有这么累?”说到这儿杀墨真个是气啊,瞧瞧他们先生窝囊地都答应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好意思指摘他一个小童?杀墨差点翻了个白眼儿,“先生,都没人领情呢,杀墨只好做一回吕洞宾了。公主不知者不罪罢了,先生怎么也胡闹,要是这锦带是害人眼睛的,先生也会答应么?”幸得只是清心明目的药材,杀墨刚才就差点腿软地给赵潋五体投地。君瑕戏谑地将木桌一敲,“公主一直有点怀疑我,惟其如此,才能继续骗下去啊。”“……”图啥呢。那会子从姑苏出来时,杀纸亲眼看着先生命人送来水榭一副轮椅,还以为是给谁用的,结果他自个儿坐上去了,他们家风度翩翩的君先生,要表演起装聋作哑、装瘸扮傻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当时杀纸也是这么问的:“图啥呢。”但是君瑕从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深知其为人的四兄弟一想,最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先生怕出门招蜂引蝶,故此想断了那些狂热少女的心思。只是棋差一招,碰着了一个一点不嫌弃他“身体缺陷”的公主,好像公主还偏爱这一款,觉得欺负调戏起来的时候,嗯……也是非常得心应手了。让赵潋眼下真正头疼的并不是如何以身犯险去做诱饵,而是她的小皇帝弟弟真的要出宫了。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太后,但已然这样了,赵潋只好忙前忙后地张罗,让人将公主府修整了一番。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先生……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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