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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抽丝剥茧(第1页)

抱素书屋位于内宅的东部,是县官在内宅中办公的地方。

现在的时节已经入秋了,这是炎国官员们最繁忙的时候,一是要忙着统计秋收数据,清点税款,二则是要对这一年来的案件进行复核审理,县一级更要整理文书交由所属府衙臬司复查,这一套流程也就是秋谳,是炎国最重要的司法制度之一。

而如今的绮罗,更是有着艰巨的任务,鬼面山的天灾波及范围恰恰多在绮罗的辖区内,无论是事后的赈灾和恢复生产,还是维持未受波及地区的秩序防止治安败坏,都是应有的题中之义,知县作为地方的一把手,地位虽然崇高,可责任也十分艰巨。

高觐昌今年已有近六十岁的高龄,在绮罗担任知县已经足足快有三个任期了,今年秋天正好是第八年半,再熬过半年这第三任的任期,也就算熬满了。

大炎现在当官不易,每年科举会产生一批能做官的人选,可实际的官职却远远不够他们填坑,所以虽然通过科举的佼佼者们拥有了官位,可通常没有实际的官职。而这些空有官位而没有官职的候补人中,也分着三六九等。一甲的头三名,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三甲在朝考中脱颖而出的人物,拥有优先顺位,若是有官职‘出缺’,朝廷会优先从他们中挑选。

官方称他们为“庶吉士”,而民间多称他们为“老虎班”,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一批充了会员可以优先排队的高端玩家,虽然会员和会员之间要分先来后到,可和最新来的会员依旧是会员,和普通玩家不可相提并论。

高觐昌当然不是“老虎班”的出身,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偏远之地熬了近十年还未升迁。在京城苦苦等待了几年后,他才使对了路数,找对了荐主,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县太爷,这时他已经是五十岁的高龄了。在第一任任期结束后没等来升迁的消息,只有留任的通知,高老爷其实已经绝了向上爬的心思了。

他家境虽算不上殷实,但也能自给自足,这几年知县当得也捞了不少。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县太爷虽比不得知府四品大员,但毕竟也是个堂官,九年知县,几万闲财还是拿得出手的,高知县其实已经准备等到任期一过,就告老还乡了。

可一场天灾,打断了他的退休计划,也重新燃起了他的野心。

大炎是吃过天灾的苦头的,成批成批的赈灾物资,数十年都难以恢复的经济元气,天灾一直都是朝廷高度重视的方向。绮罗也不是没遭受过天灾的侵扰,他翻阅过县衙的典籍文书,大约五十年前绮罗就闹过一次天灾,那一次闹得更加厉害,朝廷甚至调动了北方的边军来救援天灾。无论对谁而言,天灾都代表着巨大的损失,和庞大的工作量。

除了对他而言,因为天灾能带给他至关重要的东西。

天灾能带来朝廷的注意力。

天灾是危机,但同时也是一个机遇,一个上达天听的机遇。

绮罗地处西北荒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难以引起旁人的注意。是的,绮罗周边矿产的价值很高,可这些矿产掌握在矿产公司的手里,想赚点银子人家自然双手奉上,可要是拿人家作伐,做出点政绩来,那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这些有名有姓的矿产公司背后站着的都是谁?

哪一个不是王公贵族,哪一个不是经年世家,莫说你一个知县,便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没几个人人敢碰一碰这摊事。那么问题来了,若是手里没什么过硬的政绩,凭什么轮到他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年过半百的老知县,往上挪一挪位置?

天灾的降临,让高觐昌原本熄灭的野心,再次的燃烧起来。

那句老话怎么讲的来着?

“板荡识忠臣。”

于是在跟着他过了半辈子的枕边人都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高觐昌高强度的工作了几个月。他毕竟也是二甲的进士,是千万人走独木桥杀出来的做题家,又有近十年的政务经验,绮罗的局势还真的被他稳定了下来。事实上,暴雪公司中标来建立新的工厂,也是高觐昌一手促成的。

这次天灾导致地龙翻身,发现了一些新的矿脉,正是引进新的矿产公司的好时机,经济创收、解决就业、带动灾后经济恢复,一举多得。

他甚至将尘封的档案全部翻找了出来,彻夜不眠的和师爷进行研究。

应该说,他的愿望很快就要达成了,亘秦知府已经将表彰文书递交了朝廷,他的出色表现很快就会迎来回报。

可惜高觐昌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蹉跎半生终遇良机而奋起,他脸上挂着自信而得意的笑容,即使熬了几天的夜带来的疲惫,也掩盖不住他眉眼间的喜气。

只是这份喜气,现在僵硬的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眼不再深幽而有神,而是变得呆滞而浑浊。

原因无他,这位即将高升的县太爷的脖子以下,还保持着坐姿端然坐在太师椅上,可他的头颅却孤零零的滚落在地,不经意的看过去,还以为是顽童平日里耍的皮球,不小心踢进了书房。

师爷无头的身体坐在屋子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张小一号的书桌,桌上满是凌乱的文书,他的头颅安静的躺在桌上,看神情正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嘶。”夏言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知道即将面对知县的尸体,可真实的场景是如此的惨烈,又是如此的诡异,他的胃有些抽搐,被他咬了咬牙强行忍了下去。

也许是这个世界莫名的陌生感起了作用,也许是太阳穴内难耐的刺痛分散了注意力,除却那几秒钟的难看的脸色,夏言很快的恢复了正常,面色沉静的观察起面前惨烈的现场。

在一旁关切的看着他的唐连俞不禁有些愕然,丁武自不消说,作为捕头的他对死尸已是司空见惯了,至于他自己,出师后他独自游历过一段时间,无论是荒原上的匪盗,亦或是城市内掌控阴暗面的黑势力,都是难免要打交道的。当然,他有功夫在身,旁人自是欺不到他的身上,只是这么一来二去,难免手上会见血。

可夏言毕竟不一样,他被师父从天灾中心救出,醒来又失去了记忆,一直生活在绮罗,已有半年光景。这段时间是接触不到什么暴力事件的,印象里他这个师弟除了有几次为人打抱不平,闹得也不算严重,剩下的时间几乎没在城里跟别人红过眼睛,更遑论杀人见血了。

所以,是他已经遗忘的过去见惯了血腥?还是天赋异禀,适应速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唐连俞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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