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煜明被淮南节度使杨思平,委派为江阴县的察赈专员之后,便立刻带了李丙和张五两个家人便直奔江阴县而去。
江阴县令易抚民为迎接节度使派来的察赈专员,亲自布置,在县城内搭了三座彩色牌楼,县衙前披红挂绿,小小的县城张灯结彩,一派喜气,他还派出了两批精干的差役,在察赈专员的来路上设下接官亭,准备了八抬大轿,恭候察赈大员。
但是,九月中旬,第二批救济银九万余两如期解到,察赈大员却杳无音讯。三天以后,易抚民才接到灾区里正们的禀报,说察赈专员刘煜明,并没有到县里落脚,而是直接到灾区去了。
刘煜明率领着家人李丙和张五等人,在灾区连续转了三天,忍受着饥饿,脚踏着泥泞,亲自到一间间的破席棚子中去抚恤百姓,同时详细地记录受灾的人数,了解损失情况以及山陽县放赈情况。
灾民们沉痛地陈述了他们的不幸,并异口同声地咒骂县令易抚民,说他把大批赈济银两都装进了腰包,只用几碗米汤一样的稀粥来应付灾民。刘煜明并不轻信这些议论,却认真地把施舍的物资和救济粥都折合成银两数,对整个灾区的人数、救济品发放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又过去了三天,随同前来的李丙和张五等人实在受不了了,由李丙领头一齐钻进了刘煜明栖身的破席棚。刘煜明正借着昏暗的烛光审阅着几名乡正里长送来的告发易抚民贪赃的信件,这短短的六天中,他收到的这类信件已有十几份了。
李丙等人不待刘煜明开口,就说:“老爷,小人们来向您辞行!”刘煜明惊异地望着这二位仆人,不知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主人疑惑不解,张五抢上前一步带着怒气说:“小人们跟随老爷虽没敢指望升官发财,却也盼着能来江阴县在人前人后荣耀一番。谁知老爷放着县城不去,偏偏往这黄水坑里钻,小人们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实在吃不消了,只好告辞,另奉他人……”
刘煜明听罢不觉一阵恼怒,他把脸沉下来,严肃地说:“刘某奉节度使大人钧令,来江阴察赈,只知为处在饥寒境地的百姓办一点好事,从未想过什么出人头地荣耀一番。如今江阴灾民正处水深火热之中,贪官污吏却乘机从中克扣救济银,使千百万百姓灾上加灾,你们难道竟无动于衷?老实告诉你们,跟随刘某当差只能是苦差事,即使是到了江阴县城,你们也休想狐假虎威,趾高气扬。如果你们后悔,可以现在就走!”说完用尖利的目光扫视了二位仆人一眼,又把头埋到信件堆中去了。
那李丙和张五本来是想用辞行来要挟刘煜明,并没有真要离去的意思,他们知道节度使派来的察赈专员,在这小小的江阴县,地位是何能尊贵,哪里肯放过这个出头露面大捞一把的机会?
于是,李丙假装被刘煜明的话感动了,陪笑说道:“老爷教诲有理,小人们实是一时糊涂,从今后一心跟随老爷,不管多苦多累,绝不再有怨言。”
刘煜明严肃的神态并没有缓和,带着几分威严说:“如果你们不想走,我也要把话讲明,对你们要约法三章;第一,到了江阴县只准你们替我料理私事,不得擅自插手公事。第二,不准与江阴县的衙佐官吏单独接触。第三,不准私收江阴县任何人的半分银子。这三条如果犯了其中的一条,我就要将你们送交有司衙门审理,听清楚了没有?”
李丙二人听了老爷的这番吩咐,不觉面面相觑,心里感到一阵失望,但表面上仍然唯唯诺诺,表示愿意听从老爷吩咐。
刘煜明这才把面色放得平和了一些说:“这几天东奔西跑,你们一定十分疲倦了,且去休息吧!明天早晨收拾行装,起身去县城。”二位仆人赶快应声“是”,慌慌忙忙地辞别主人,钻进另一间席棚睡觉去了.......
再说江阴县令易抚民,等他派出几路人去乡里迎接察赈专员时,刘煜明又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县城。最可笑的是,他天天喊着接察赈专员,全县衙佐几乎都怀着小心谨慎的心情,等着刘大人的光临,而刘煜明来到县衙门前时,却差点被看门的衙役赶走。
原来那位看门人见刘煜明一行衣冠不整,面色憔悴,误以为是灾区的饥民,硬是不给禀报。刘煜明不由得顶撞了他几句,这个衙役大怒,拿出铁链子就要锁人。
幸亏李丙上前说出了主人的身份,这才把那位狐假虎威的看门人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向江阴县令易抚民通报。易抚民为此事雷霆咆哮,当即下令把看门人打了二十大板,赶出了衙门。
以后的事就更令易抚民尴尬了,刘煜明并不听江阴县的任何口头禀报,到县衙的当天,就下令把全部赈济帐目调齐送审。第二天,易抚民派去暗中监视刘煜明的心腹小役王琪回禀说,刘煜明房内烛光整整亮了一夜。
易抚民知道这是刘煜明在仔细核查赈济银两的发放数目,对此他并不担心,因为这套账目完全是他一手伪造的,账面数额可以说点水不漏,谅刘煜明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谁知第二天一早,刘煜明就派李丙来县衙,要立即调取灾区各乡的户口清册。这一下易抚民有点慌了,他请李丙先回驿馆,说户口清册调齐后自己亲自送去,而李丙却虎着脸冷冷地说:“我家老爷有令,叫我带了清册回去。”自己无奈,只好通知书使把各乡户口清册点齐交给了李丙。
从把户口清册取走,刘煜明整整三天没出驿馆大门。李丙和张五也是循规蹈矩,很少出来活动,偶尔在街市上转一转,也绝不与人搭讪,而且从来没见过他们的笑脸。
易抚民发现刘煜明经常到子时以后才睡觉。为了摸清底细,他曾去驿馆拜访了一次,刘煜明只与他应付了几句就端茶送客,这就更令他弄不清这位李专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回到县衙,易抚民把心腹仆役王琪找来密议,王琪倒是十分镇静,他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不信这位刘大老爷就不要钱,如今他故作姿态不过是想多要几个钱罢了,老爷可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乡坤去驿馆疏通一下,无非是多给几两银子罢。”易抚民觉得有理,立刻找了本县首富赵老乡绅,请他代为通融。
刘煜明在驿馆里埋头核查了五天,到此时已掌握了易抚民贪赃的确凿证据。他发现,目前的户口清册与乡间的实际人数并不相符,由于近年来大量农户逃荒外迁,实际人数不过是清册人数的三分之二而已。而赈济账目上的领银人数,又远远超出了在册人数,尤其是领银数额,账目上是每人平均五分银子,但自己实地查访的结果却至多每人摊上二分左右。这样看来,发到江阴县的九万多两赈济银,竟有六万余两被易抚民克扣了。
刘煜明望着堆满案头的账目清册,一股怒火直冲发冠。他的眼前映现出了灾民们在寒风中抖栗,在饥饿中挣扎的景象,也映现出江阴县内张灯结彩的景象。易抚民那胖得臃肿的脸庞与灾民们枯瘦得几乎皮包骨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晃动。他情不自禁地把拳头捶向桌面,一只精致的细磁茶杯被震到地上摔得粉碎。刘煜明被粉碎声惊醒,他摇了摇头,暗暗告诫自己要静思制怒,待心境略为平静了一点以后,才提起笔来,准备草拟给节度使大人的呈文。
忽然,驿馆外一片喧哗,刘煜明正待询问是谁在深夜里吵闹,李丙却挑起门帘进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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