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佟诚毅怎会是容易被糊弄的人呢,方惟的道行本不在他眼里。他听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抬头看了看她,说:“我今晚不走,帮我铺个床。”说着话抬手把那本《镜花缘》放回书桌上。
方惟这些日子有一点知道他的脾气了,在家里做惯了主的人,在她这里,好的时候是很好说话的,不好的时候是却怎么也劝不动的。然而今天她努力做着最后的尝试,她说:“我听常青提起,你好几天没回去了,家里应当也有些事,还是先回去吧;况且现在天冷,小床太将就,着了凉就不好了。”
他只认真听着,并不说话,似乎是着意等着她说。
她便不好停下来,只好又接着说:“其实,哪条弄堂里也都有这样的人,不招惹他就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他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她终于没有了说辞,沉默下来。心中只好希望今晚能平安无事。
然而当她想转身去准备被褥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方惟不禁心里咚咚跳起来,她下意识的转头朝门锁看去,又敲了两下,她没有应声,门外响起一个的男声,调笑的含混的叫着:“方老师,方小姐,睡了么?”
方惟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她抬眼看到佟诚毅正盯着她,眼中有隐隐的寒光。外面的声音又响起来,“方小姐,开开门呀,我陪你聊聊天好伐,女人家一个人睡很冷的伐。”夹着轻佻的下流声调。
方惟不再有勇气抬头看佟诚毅,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眼中凶光,直射到她心里来。他们这样站着,听外面的人唱起小调来:“廊檐儿下的小寡妇呀,等情郎;半夜里来呀清早起走;舍不得我的情郎啊,快替我解兜兜,解兜兜……”
是不堪入耳的窑调儿,从前方惟一个人,听了也就听了,这些人不过是一片露水罢了,占占嘴上便宜,天一亮自然就消失了。她明早开门依然做自己。
然而和佟诚毅一起听这一出,却让她无处可躲,她微微皱着眉,看到他扶着桌面的手,紧紧攥着,有突出的凌凌骨节。他忽然俯身靠近她来,叫她心里一惊,抬头看他,听到他在耳边说:“你故事讲得不错。”
他旋即绕过她去,四下里看了看,找着什么。方惟紧张起来,紧紧盯着他,他看了一圈,这房子里没有称手的东西,通往天井的门边,有一根手臂粗的毛竹,半人高,方惟拿来晾衣服的,后来断了便闲置在那。他拿起来试了试,觉得勉强可用。
外面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哩哩啦啦的唱着:“我的兜兜香呀香不香,兜兜里面藏饽饽呀,快尝一尝呀尝一尝。”
方惟看着他向门口走去,赶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你要干嘛?”
他回身看她,反过来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推她:“回房里去,关上门。”
“不理他就罢了,譬如一只疯狗在叫,难道还跟疯狗去计较么?”她着急起来,慌了神儿,看他不为所动,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住他手臂,几乎是央求他:“绍原。”
然而她是不知道他有多么怒不可遏,他今天看到的听到的,让他联想起关于她的他不知道的事,他胸中燃着一团火,直烧到心口来。他极尽克制的命令她:“回房里,关上门。”转身朝门口行去。
方惟看着他径直打开门,一脚把门口的人踢翻了,没等那人回过神来,他毫不迟疑狠狠打了下去,伴随着惨叫,有竹棒挥过空气的声音,弄堂里有了开门出来看热闹的人,醉汉回过神来,一头躲一头哭叫:“寡妇有野男人,果然藏了野男人。打死人了呀。”这么叫嚷着逃进对过房东家里去了。
佟诚毅回身进来时,方惟仍站在原地,他把那根打劈了的竹棒靠在门边,走近前来,脸上仍有没有退去的戾气。他忽然抬手看了看,原来打烂的竹篾刺进他手掌里,划出几道血口子。
他看着她,缓缓说着:“别怕,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她点点头,被他看着,没有说话,听到弄堂里有议论纷纷的声音,外面着实吵嚷了一阵。
他们都说些什么,她没再听清,低头去看他手上血殷殷一片。
“我帮你把竹刺挑出来。”她喃喃地说。
“好。”
她伏在桌面上,极仔细替他处理着伤口。他看着她的头发柔软的散在肩头,有几缕发丝遮着脸庞。忽然问她:“有人欺负过你么?”
她听了停顿了一会儿,伸手取了一卷纱布来,替他缠在手上,包扎好了,把手还给他。同时摇了摇头,看了看他说:“没有。”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又说:“总是遇到的好人多一些,遇到的坏人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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