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冲和没说话,只是眉目低垂地看着他,神色温柔。
沈魄试着解开结界,但他心思太乱了,又实在比不上云冲和的结界术,只得一遍一遍地用肉身撞击着这道透亮的蔚蓝结界。
“师父!求你了!”他哀哭着,跪倒在地上,又一遍一遍地给云冲和磕头,将额磕得红肿,“师父你把结界解开……你别回去,我们去哪里都好……”
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襟里颤抖着掏出一张红纸,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他呈到云冲和的眼下:“师父,你看,这是我想送你的除夕礼物,我剪的窗花。”
云冲和垂眸望去,剪得歪歪扭扭,边缘毛糙,但比那一年的要好,两个小人并肩坐在树下,可以辨出依稀的轮廓了,依然是右边的小人要高一点点,两个小人都在开口笑着。
那笑容称着二人此时的愁容,显得格外刺目。
“师父,你把结界收走,我把这个窗花递给你,好不好……”
沈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云冲和,想让他可怜可怜他,骗他将结界解开。
“师父……”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的咸湿混着雪水的冰冷往他的嘴里涌。雪越来越大,攀上眉峰,染白乌发,雪幕遮天,几乎要看不清云冲和的脸。
云冲和目露哀痛,但他没有解开结界,只是目光沉沉。
“剪得很好,我很喜欢。”他垂眸极轻地笑了一下,“等我回来,你再亲手赠我。”
不待沈魄回答,他又说:“为师前几日对你冷淡,是怕人知晓我不愿杀的人,是你。”
“天启之书中说的是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但我不能叫人看出来,否则你会变成众矢之的。”云冲和耐心解释道。末了,他说:“你不要介怀。”
他话语淡淡,仿佛只是再日常不过的叮嘱闲聊,像是无数个夜晚他来访他,坐在小凳上给他剥橘子时说出的话语,丝毫看不出生离死别。
这个时候云冲和竟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心情。
是,他曾是有一些委屈,他愚蠢地以为云冲和不想看见他,是怕见到他就想起自己放弃的飞升契机,而浑然不觉云冲和是在保护他。
他呆呆瞪着云冲和,眼泪就这么簌簌的往下掉,他感觉不到自己眼眶酸涩红肿,感觉不到冷,亦感觉不到自己的额上已经磕破了皮,正流淌着鲜血。
若是可以,云冲和很想扶他起来,抚去他的血渍,沈魄现在看上去很脏很累又很狼狈,他想八极阁里有很多丹药可以给他,但是现在他却只能看着他流血,看着他的酒窝里盛的再也不是蜜,而是一汪一汪的眼泪。
他其实也不晓天命,不知生死。回去未必是死,但回去是万死不辞。
他最后看了一眼沈魄,将他刻进眼底。
“无端,别怕,藏起来,等我回来。”
云冲和走后,沈魄觉得自己的魂魄一同被抽离带走了。他找到一顶带帽帷的草帽,换了一身农家的破旧衣衫,坐在山下的小茶肆里。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红肿地只是轻碰一下都疼。额上粘着脏污的泥土,混着血渍,沾附在伤口处,他也顾不得处理,只是呆呆坐着,看一盏茶由热渐凉,热气飘散,直到毫无温度。
好似他的人生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等云冲和回来。
他不断安慰自己,云冲和修为渊深,剑法独绝,许能全身而退,保下蓬莱基业。
他又想,云冲和还拥天斩绝技,大不了便将这些道门的小人杀尽了,连骨头渣都不给他们剩下,倒也清净。
雪盖住了整个大荒山,一片怆然的雪白,他等得难耐,坐而复站,站而复坐,不时撩开帽帷,望向远处。
白茫茫的尽头,仍是白茫茫的尽头。雪停了。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他从天际之处依稀辨出几道黑影,山上的人陆续下山,互相搀扶着走得很慢,他虽看不出是谁,但观身形并不是云冲和。
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端坐在椅子上,但身子前倾,脖颈用力地向前,想再早一点看出来人。
人影越来越近,他认出这些是上山围攻的其他道门的走狗。这些人虽然负伤,但从外表看并无什么大碍,大概无非是内力受损或者是磕碰,并没有伤及要害。
他将帽帷放下,谨慎地观察着。
那几人将剑扔到沈魄旁边的一个桌子上,喊店家来沏茶。
一个李氏的女修士说道:“哎哟,我早就劝家主莫要趟这摊浑水,这下好了,蓬莱搞成这个样子,还放跑了一个沈魄,恐难善了。”
“你们女人就是见识短,你不会是……爱慕那云冲和吧?”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将脚架到椅子上大口闷了一壶茶,发出如雷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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