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漫步走进了绮罗市中心的图书馆,说是图书馆,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二层阁楼,比某些大家族内部修建的图书室可能还小一号。
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毕竟是大炎官方出资修建的,时至今日,也是一项不折不扣的惠政。随着学校教育的普及,底层人民的识字率也在不断的上涨,虽然还是不足以改变现在的阶级格局,但城市里的工薪阶层总要有些东西,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和那些城外的泥腿子不是一路人。
图书读物,成为了最好的象征。毕竟真要算起来,大家的生活水平其实没有相差太多,日子谁也不比谁好过,那么工厂里做工也好,坐办公室的也罢,他们和地里干活的泥腿子们有什么本质区别呢?有心人只好在所谓的审美趣味上下足了功夫。
而可以免费借阅图书的图书馆,也成了城市居民的精神象征,哪怕他们借回去只为了在午餐的时候拿出来装模作样一番,又或是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念叨几句书名,和书的前几页上就记载着的“名言”和“名段落”,读书也依旧成为了一种时髦的高尚运动。学些佶屈聱牙的生僻典故,装作满腹经纶的样子,倒也是这个时代中产阶级聚会时,自诩文艺的青少年们的标配了。
不过自从天灾爆发以来,人们的生计受到了波及,来图书馆借书读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相应的,图书馆这里,也愈发的幽静。
夏言正好喜欢这份幽静,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图书馆,绕过了还在打瞌睡的值班前台,钻进了一排一排的书架之间。书架都很高,整个图书馆的采光也不是很好,窗户上还爬满了植被,本地人管这种植物叫做窜地锦,可夏言的记忆告诉他,这种植物应该叫做爬墙虎。此时已经入秋了,爬墙虎的叶子变得红彤彤的,风一吹,满墙的红叶会翩然起舞,犹如一片火红的波浪。
当然,可想而知,这样的屋子外面看上去美不胜收,别有一番风味,可在屋里则是格外的幽暗。夏言漫步在书海之中,犹如穿梭在时光隧道,他有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好像面前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但又是如此的似是而非。
夏言沉默的伫立在书架之间,良久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世界的陌生感重新包围了他。
没有朋友,没有过去,没有故事,没有愿望,他什么都没有。
他此时还在喘息的唯一原因,就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为了活着而活着,仅此而已。
他将借来的书籍放回了架子上,沉重的封面和金属制成的书架发出碰撞,微小的声音却犹如洪钟,响彻在整个图书馆里,这里毕竟太安静了。
“唔,嗯?”打着瞌睡的姑娘擦了擦眼睛,睡眼蒙松的看了一眼书架之间露出歉意笑容的夏言,不由得也展颜一笑,“夏言,你来啦。”
“嗯,我来还书。”阳光透过叶子打进窗户,在少年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晕,和另外半张隐藏在阴暗中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保持着浅浅的微笑,萧轩疏举,眉宇间困着一丝散不开的忧愁与迷茫。
“你...你这么快就看完啦。”前台的管理员姑娘是个沃尔珀,尖尖的耳朵正不安的抖动着,脸颊镀上了一层粉红的羞色,她小心翼翼的放轻声音,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图书馆里,“那这次的书,讲的是什么啊?”
“嗯?”夏言下意识的又回首瞥了一眼封皮上的名字,一字不差的读了出来,“《剑神转世却成了大小姐的家丁》”
少女有些发蒙,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夏言还找一些历史相关的书籍来看,就这么一会儿没见,怎么这么拉了?
“咳,这名字倒是...别致。”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三流作者在三流杂志上连载的扑街文,充其量只能算厕所读物,他该不会是走错专区,跑到给那帮没文化的闲人消遣用的“畅销”专区去了吧。
“这名字太奇怪了,但之前读的基本都大概是这个路数,什么《这个捕快明明强的离谱却异常稳健》,还有《高贵的女天师总想逼我表白》,想来是某种类型的惯例吧。”夏言毫无察觉的耸了耸肩,他倒是觉得这些书名虽然奇怪,却隐隐透着亲切。
“夏言你...”有些幻灭的沃尔珀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读这些书做什么啊?”
“帮我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夏言的答案却异常的正经。
“嗯?”少女一副我不是不信你啊,我就是想开开眼界的表情盯着夏言,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没骗你,文娱作品是反应时代的作品,这些书也许读起来没什么意义,但探究它们究竟为什么流行,还是很有意义的。”夏言的手指搭在金属制成的书架上,在其中几本书前面敲了敲,“这些书的主角出身基本都比较微寒,这意味着书籍的受众群体不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贵族或者官员,而是识文断字的普通人。”
“进而也意味着即使在绮罗这个看起来偏僻的城市,大炎的底层人民依然拥有不错的识字率。看来那些工厂周边的学校做的不错,他们应该不全是依靠工人的工资维持生活,大炎政府应该花费了不少资源维持这样的教育系统,可能是为了填补源石工业的技术突破以兴起的越来越多的工人缺口。”
少女目瞪口呆的盯着侃侃而谈的少年,他脸上挂着自信而淡然的微笑,眼睛波澜不惊的注视着书架上的书籍,光斑的映照下,他的侧脸显得忧郁而神秘,几乎瞬间就再一次的击穿了少女的心房。
学校里的老师好像也没他懂得多呢!她有些痴痴地发着呆,静静的看着少年清冷幽邃的身影。
“这些小说的共同点很多,比如主角都会用某种类似于不劳而获的手段或者奇遇获取成功,最终迎娶一位甚至几位地位身份远高于自己的女孩,相比于识字率的话题,这就不是什么好的讯号了。”夏言没有丝毫察觉,他只是凝神思索着,总结着自己这几个月的思考成果,“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猜测在现实中他们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完成身份向更高一层级进化的转变,以至于在求偶的过程中容易遭到社会的淘汰,所以正好对应他们的痛点的幻想,才会如此的流行。”
“而且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小说中都有武侠的要素,几乎每一本都有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他会劫富济贫,也会斩杀贪官。”少年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修长而有力的双手,他不禁攥了攥拳头,感受着手心被挤压的力量感,但很快地放松了下来,嘲讽似的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他们只看见了暴力,所以他们也将会更加迷信于暴力,相信纯粹的暴力会解决一切问题。老实讲,我觉得这也不算错,暴力是改变世界必不可少的要素,你不能指望念经把贪官念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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