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老城区在河东,你讲的北堤巷又在河西北边边上,远得很咧!”
售票师傅咧开嘴露着一口常年吸烟熏黄的牙爽朗地笑起来:“细伢子,怕是你要迷路撒。”
“哎嘿,难说!”李斯谚跟着笑,“那‘慢慢悠’能到不?”
“慢慢悠”是昨儿他在路上打不到车,退而求其次搭乘的交通工具。跟四川的人力三轮车差不多,加个顶棚便出来揽客,挺有意思的。
“到不了咧!”接话的是个中年船工,李斯谚记得他是之前跟那个船工小哥一起下船的,旁的船工管他叫大副,“北堤巷边边上就是田了,‘慢慢悠’过不去。”
“那我岂不是要找个导游啦!”李斯谚打趣。船工们哄笑起来,一个笑话他大城市的细伢子就是娇气,一个自告奋勇不轮班了带他去,请他一包烟就行,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李斯谚跟着笑了几句,觉得整个神经都舒展开了。他将眼瞥向江面,便看到即将靠岸的渡船。
李斯谚同他以前的同学们一样是个近视眼,好在度数不深。他戴着眼镜,隔着被风吹得模糊的镜片,首先便看见船头站着的施以永。
他在劲风中直直站着,隐约有几分沧桑的气质,手上紧握的不像是麻绳,倒像是什么武器,用以扞卫他的家园。
李斯谚心中一动。
他知道有人不喜欢拍照,平时也因此不太拍陌生人。只有这一回,他举起相机,毫不犹豫地拍下了施以永套上渡口绳的一幕。
五
施以永买好了饭便去付钱,看见墙上价目表,愣了一下,摸出裤袋里卷成一卷的纸钞慢慢数着。
他是来给大副交急诊费的。
大副年前总嚷着肚子里涨得疼。他们这些船工都忌讳求医,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扛过去。有个老船工鳏夫,过年没家回,跟他们一块儿过,结果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到医院,立马便认为是平生之耻,再不沾一滴酒水。
大副性情直爽,更是如此。施以永劝了几次,大副不仅不听还反问小施是不是嫌他老了不肯孝顺他了。虽然是玩笑,施以永也没法接口,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自己在小医院里挂了个号问了这个症状。那医生看起来还不如施以永年纪大,但戴副眼镜儿,是个文化人的样子。医生推推眼镜,很严肃地要求他赶紧做检查,很有可能是肝癌,即使不是,也是肝硬化结节。
施以永高二没念完就辍了学,但至少还知道什么叫“癌”,当即心里一跳。他准备回去拖大副做检查,可大副怎么也不答应。
没过两天,大副又喝多了,呕血,不省人事。
施以永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就,下船就要往医院赶。还是管理处的大妈提醒他先去拿钱。办完手续交完钱,身上现金只剩下十来块了,施以永琢磨着要去给大副买餐饭,偏偏医院附近这饭菜贵得离谱。
他心里一掂量,放下自己那份饭菜,单拎着大副的,正要去交钱,被人叫住了。
“小哥!船工小哥!”
李斯谚也是来吃饭的。
他的考察行程过了快一周,事情也差不多谈妥了。上午在旁边的招商局又跟副局长扯了两个小时的皮,这时候当真是饿了。他找来找去没看到卫生条件好一点的餐馆,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医院对门这一家。
他进店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天的船工。
施以永今天穿的还是工装裤,白汗衫外面倒是套上了一件长袖衬衫。他身量很高,穿什么都合该好看,就是这跟满座人比起来邋遢的很的样子,也不刺眼。
李斯谚本着欣赏的目光看了半分钟,便意识到了。
船工小哥似乎囊中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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