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丑。
阳光炫目,城市的噪音太盛,听不到蝉鸣,也听不到风铃,尾气的味道令人焦躁不已。
倏然一阵风,只片刻休憩,窗子里便起了一段新的旋律,蔫哒哒的花瓣掉落下来,他伸手去接。
圣桑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一扫先前的浮躁,灵动清澈,柔软至极。安嘉鱼的演奏之所以受到认可追捧,绝不仅因为娴熟的技艺,更因为饱满的情绪和感染力。
琴音带来了一丝清凉,轻轻将人包裹。
演奏者似乎理平心绪,试着治愈自己,连带着周遭躁动的一切。
乔郁绵踏着平静的旋律进门,音乐还在继续。
安嘉鱼的琴弦上扣着弱音器,他时常奔波在外演出,偶尔也有在酒店练琴的需求,为了不造成其他住客的困扰,弱音器常备在提琴盒中。
“吃饭了么?”演奏完乐章,安嘉鱼将琴身稍作擦拭,装回盒子。
“没有。”乔郁绵堪堪挡住他的手,摇摇头,“一身汗,先洗澡。”那人便乖乖缩回了手臂。
冲水的时候后颈皮肤隐隐刺痛,擦干也照不到镜子,他只得推开门问安嘉鱼:“这里是划破了么?”
安嘉鱼凑近看了一眼:“没……应该是晒伤。”
那人拿走他的毛巾浸湿,包了保鲜袋放进冰箱冷冻了十分钟,待他擦干头发换好衣服,那条毛巾还没来得及结冰,却变得很凉。
“不严重,敷一敷应该会好。”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晨跑。
他们一个练琴,一个上班,日子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怎么难过,只觉得有些空落落,对方亦没有特别的安慰和关照。
直到又一个周六,他录完vlog,直播之后下了班,按部就班坐上地铁,转成公交,待回过神,猛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疗养院的走廊里,寂静,幽深,一扇扇门中偶有哭闹或摔打声。
“乔郁绵?你怎么过来了?”路过的护士发现他杵在走廊,走上前问道,“是来收拾东西?还是有什么需要补办的手续?”
东西在李彗纭去世当天回来结清费用时就取走了,他尴尬地摇摇头:“没……”
“哦对了,是来拿花的吧,你的月季,放我们办公室了,很香。”护士对他笑得真诚,像他们先前的每一次见面,他竟能从中读出一丝“恭喜你终于解脱”的意味。正常,这里数不清有多少人在等一个解脱,没有尊严的痴呆症患者和一些身心被拖到半垮的家属,一起等。
乔郁绵不想说自己是糊里糊涂过来的,只得将错就错地点点头,跟在护士身后,去办公室抱起了那盆蜻蜓:“另一盆送给你们吧,我先走了。”
他走到院子里,放下怀中五加仑大小的盆,掏出手机想要叫一辆车,这样茂盛一株蜻蜓,他没办法端上公交和地铁。
不想才打开APP,安嘉鱼的电话就打进来,他看着那个名字收拾好心里的沮丧,如常接起来。
“小乔,你在哪里,不是说想吃烤肉吗?”那头的语气莫名焦急,乔郁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
“在……工作室……今天有点忙,你先预订个位置,我们等一下店里见。”乔郁绵不想让他担心,可赶过去少说也要一个小时,只得说谎。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我就在你工作室门口,是……想来接你去吃饭的。他们说你两个小时之前就走了……你去哪里了?”
“……”乔郁绵站在院子里,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得苦笑一声,老实交代,“在疗养院。”
他听到砰得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引擎的音浪,对方没有挂断电话,却也没说什么。
“那个,你别担心,我过来拿花……”他解释道,可转念又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掩饰,别人不知道,安嘉鱼还能不明白吗,他说,“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忘记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完,他发觉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他只是一如往常,在周末来看看李彗纭,三年来,形成的一种肌肉记忆。
他和那盆蜻蜓并排,席地坐到干净的花坛边,终于找到了这些天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失落是什么。
“小鱼,我好像有点慌。”
“嗯,我知道。”安嘉鱼说,“你等我一会儿,车挺多的。”
他原本怕吓到对方,可那人的语气反倒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乔郁绵抬起头深呼吸:“其实特别慌。”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世界全无变化的时候。
殡仪馆的焚化炉时时刻刻不知疲倦的运转,它们可没兴趣知道被投入火中的是谁,反正都难逃变成灰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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