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感觉到哥哥在发抖,手臂攀上他的肩膀,紧紧环住,说:“在呢,在呢。”
陈今仰起头,看着擦黑的天,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仿佛在发病中途得到了一剂药。
战争能够改变一个人。
经历过战争的陈今,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回想。
他在跳伞前亲眼看到坐在对面的人被流弹击中,还没开始战斗就被剥夺了生命;他在战壕里找战友被炸飞的半截尸体,到处都是胳膊和腿,有的甚至还在动;他拼命喊医务兵的名字,再一低头,怀里的人已经流光了血,没了温度。
他总是一次次失去战斗的信念,又一次次因为这些人而站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人活着总是孤独的,总有人来了又走,就像云峰,像很多战友一样,和他出生入死一程,又以各种方式离开。
如果要问陈今,他后不后悔参军,他的答案可能会很动摇。但他一定会很坚定地说,他从不后悔和这些人一起战斗。
至于陈念,陈念不是同个概念。
陈念是他的,来了就走不了,陈念是他必须要抓在手里,实打实地拥有着的。
他是因为想着陈念才拼命活下来,就算他死了,陈念也必须替他继续活着,因为他俩的命,从十几年前,从他们在那个旧仓库遇到时开始,就死死绑在一起了。
过了一会儿,陈今不再发抖了,终于能牵起弟弟的手。
他弟弟一脸担忧,挨着他,小声叫他“哥哥”。
他笑了一下,揉开弟弟拧着的眉头,说:“回家吧。”
回到家,陈今听弟弟说,隔壁的罗婶一家全都不在了,沉默片刻后,去楼下的商店买了几瓶酒回来。
弟弟已经成年了,可以陪他喝酒了,只可惜他错过了成人礼那天,今天就当补上了。
昨天买的肋排还剩一些,陈今煮了一锅排骨玉米汤,又顺手做了道下酒的凉菜,招呼弟弟来吃:“陈天……陈念念!来吃饭!”
叫了十几年的陈天天,一下子让他改,经常会反应不过来,不过弟弟倒也没跟他置气,叫错了也会答应,只是这种不正常的乖巧会让陈今陷入一种恐慌中。
弟弟没应声,他走出厨房找人,看到弟弟正拿着熨斗帮他熨军装。
电线不够长,陈念便拖了把椅子,将军装放在上面,自己则跪在地板上,一点点将衣摆熨平整,表情很认真。
陈今倚在门框上,蹭了一胳膊墙皮,想起自己随部队离家前,弟弟说什么也不肯看穿军装的自己一眼,仿佛这身军装成了兄弟俩反目成仇的导火索。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弟弟主动帮他熨军装。
陈念在家里只穿他哥的旧汗衫,上身空空荡荡的,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领口越穿越松,白皙的后颈一览无余,还有那枚凸起的、小小的腺体。
他没有戴阻隔贴。
牛奶的甜香缓慢地溢出来,不知不觉中充满了整个房间,也环绕着陈今。
陈今走到他身后,伸手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拍拍他的背,说:“吃饭吧,陪我喝一杯。”
饭桌上,大部分时间都是陈今一个人在喝,一杯接一杯,一边喝,一边念叨着弟弟小时候的事,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开怀大笑,露出他最标志性的虎牙,说到辛酸的地方就红了眼圈,反复摩挲着杯子,不敢看弟弟。
陈念并没有阻止他,他知道哥哥今天或许是故意想醉。
直到哥哥喝到胃不舒服,难受地皱起了眉,他才终于忍不住拿过了酒瓶,“哥哥,别再喝了。”
陈今眯着眼睛,语速变得很慢,“没事儿,你哥现在酒量,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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