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撅起嘴巴凑上来,在昏暗的陵墓下开成了一朵花,零星的鬼火下,有种奇异的美感。宋忱闭了闭眼,有些无可奈何地拿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前额,将她的头推开三寸,“这样很丑。”明明很美,他偏偏说丑,雪浪悻悻地把脸恢复原状,嗔了一句,“相公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真真是个个小可怜儿。”不知怎的,听她这般气鼓鼓地埋怨,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舒畅,宋忱垂下眼睫,从袖中拿出了火筒,其中装了一支火折子,大约是因着墓室空气稀薄,吹了一吹并没有将火折子复燃。宋忱蹙眉,将火折子放在一侧,去摸阶下。雪浪却嗤之以鼻,将那火折子拿在手里,不过一晃便将火折子点亮了,墓室里一霎便有了昏昏的光亮。宋忱诧异,回身看她,雪浪拿着火折子,又是做作地一声惊叹,“呀,这个一晃就着了。”宋忱不疑有他,指了指前方那门道,“陈朝六世而终,这里是陈朝最后一个皇帝同皇后合葬之墓穴,其内有宫室十二间、另有山川河流,一路穿至最后一间宫室,一定有一道断龙石。”他接过雪浪手中的火折子,澄澄的光色映在他的侧脸,如暖玉般温润。“姑娘,你可害怕。”墓室阴森,唯一线火光照着身前的一方土,寻常姑娘怕是要如抖筛了。雪浪晃了晃手腕子上同宋忱手上相连的鸾带,笑眼如钩。“只要相公不怕我变态,我是不怕的。”她歪着脑袋,又问了他一个问题,“这里面的皇帝和皇后是您亲祖先么?”宋忱点了点头,“是我嫡亲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雪浪心虚地左看右看。“穿过去就穿过去,相公可别到处看了。”她扮了个鬼脸,“万一出来个……”宋忱不置可否,以手轻推第一道室门,声响沉重而腐朽,一股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室中有棺椁两台,皆棺盖大开。宋忱心一沉,疾步走向前,检查了周遭情况,良久才轻叹一句:“到底还是被盗了。”他回转身,想要去检查棺椁间的遗体,只是将将回头,便瞧见雪浪正对着棺椁双手合十,嘴里头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你在做什么?”雪浪本是在悄悄告罪,这会子被宋忱发现了,她眨眨眼,从善如流,“我同我的曾公公曾婆婆问个安。”说着她还煞有其事地往棺椁里头摆了摆手,寒暄了几句,“您二老在天上身体还好吧,多吃菜少喝酒,快活九百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曾公公?曾婆婆?方才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宋忱纠正她,“姑娘并非我的妻子,这声曾公婆叫不得。”雪浪双手叉小腰,摆出一个凶巴巴恶狠狠地嘴脸。“怎么了,我们江南就是将老人家称为阿公阿婆,简称公公婆婆,相公想什么呢?”宋忱扶额,还未再言,便听雪浪又是一声凶神恶煞:“我这会儿对你没意思,还请相公不要肖想我做你的妻子。”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两步,前路却一片黑暗,她迟疑地停住了脚步,不敢动脚。可刚放了狠话,怎好自己再回去?正纠结,手腕上那根绳子却动了动,牵了她一牵。“姑娘,回来吧。门在那里。”好吧,既然他给了台阶,还是顺着往上爬吧,雪浪摸着绳子又回来了,便见宋忱看着棺椁里的遗体,轻叹了一声。“听我祖父说,他娘亲下墓时,手上戴了一只青金石鹿角金手镯,鹿角雕刻的可爱张扬,想是曾祖母年幼时的爱物,才会随着一同下葬。”雪浪一个头两个大,心虚地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他记得真真的,好在她前几日没戴出来,那样跳脱可爱的造型,包管他一眼就认出来。她顾左右而言他,“再用青金石打一对鹿角,想来也不是难事吧?”宋忱摇摇头,“不是难事。祖父幼年丧母,那一只鹿角金手镯是他对曾祖母最后的记忆,故而,祖父成亲时,使工匠依着记忆里的样子,重新打了一只青金石鹿角的金手镯送给祖母,我母亲过门时,又传给了我的母亲。”许是陵室静谧,他难得说起家中事,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大约我成亲时,便会传给我的妻子。”雪浪仰头看天,假装若无其事,心中感慨万千。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他老宋家的女人们,三代戴着的都是一只赝品镯子,而那真的鹿角金手镯,却在她的手上。她自打揭竿起事以来,四方土地都有关于她鸿运当头的传言,偶有传入她的耳中,她也不过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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