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堂前,便看到书案后面隐隐约约端坐着一个人影。那种似笑非笑的嘶哑嗓音像夜枭一般游弋在淤滞而又空寂的气息中。
“全胳膊全腿儿,是个有造化的。”
李归尘立在了他面前,借着屋外透过来的星点灯光端详着这位几欲将他挫骨扬灰的继任者。
岁月便如刀割般在他面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迹,非但如此,夏冰那双野狼似的骇人眸子竟也淡淡蒙上了一层浑黄,趁着苍苍半头白发。
“堂堂北镇抚司落在你手里,竟也成了这幅样子。”李归尘的声音里无悲无喜,就像是庙宇中远远传来的梵唱声,恍然间只让人觉得有些飘渺。
“我叫你来,不是想和你谈什么条件,更不用从你嘴里套什么话。你的身份,和你纠缠不清的那个女子的身份,杨焰啊,你想不想好好听听?”
李归尘淡淡地凝视着他,而夏冰托着腮挑着嘴角道:“女子、南楼客、正阳蒲氏,你自己说说哪一件能让我北镇抚司留她小命?我要是想碾死你们,尔等蝼蚁可还尚有安身立命之地?只不过,蝼蚁也需得尽最大的观赏价值罢了……”
李归尘掸了掸自己的宽大衣袖,抱着臂平静道:“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这废话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呢?”
夏冰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摇头道:“你若是早年先去种几年地,想来你我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不,”李归尘微笑着打断道,“我会一早亲手诛杀了你。”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夏冰一手撑桌飞身翻到了李归尘面前,“噌”一声刺耳的锐响,利刃伴着寒光出鞘,削断了李归尘额边一缕碎发,堪堪停在了距他眉心不足一指的地方。
白光在李归尘平静无波的眸子上一闪而过。他分毫未动,似乎全然见不到眼前锻淬得锋利异常的绣春刀。
刀刃微微地颤晃着,夏冰咬牙道:“杀你,很容易。既然这诏狱里的百般刑罚都不能将你奈何了,我更喜欢看你隐忍了十年竭尽全力,最后却依然一败涂地的样子。我早说过,兄弟不想难为你,可有的东西你既染了指,就休怪我将你的手,砍了下来。”
他说着,挪了剑刃轻轻拍了拍李归尘的腕子,数层衣料在剑刃之下便脆弱得只如同是白纸。
“你是在有意激怒我吗?指挥使骆仪新终于死了,可你却怕了。”李归尘顿了顿,轻笑。
他看着夏冰手里的剑微微晃了个圈儿,接着淡淡道:“你明明查出来了水女案的死者尽数是私妓房的红尘女,可苏公公却忽然跟你透露大内无端跑了数个低贱宫女。故而,你知道机会来了。”
夏冰扬起剑刺中了他的锁骨之上,冷刃穿破皮肉刮骨而过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他夜夜聆听,几乎已经到了令自己心中波澜不惊的地步。
李归尘的喉结缓缓滑动,他忽而抬了眼眸审视着怒目圆睁的夏冰,一丝不紊接着道:“圣上此时已无瑕顾及你们的这些小勾当了,既然你给人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狗,西景王爷自然不吝于扔一块肉骨头给你。可惜啊,你竟是吃不到嘴的。”
李归尘已经猜到了夏冰叫他此来的真正目的,自然是有恃无恐。
而夏冰将剑刃每每没入李归尘的肩肉一厘,心中的慌乱便无端涨上了三分。他强挑着嘴角笑了笑道:“一心求死的人我见过太多了,无疑你是最蠢的一个。”
李归尘忽然就笑了,捏着剑刃便往自己的方向较着力,似乎是一心求死的样子。
可夏冰变了脸色,一把抽剑而出,叹了口气才收剑入鞘正色道:“圣上的密旨,两日为限,你二人若力破此案,即日入宫面圣,各中自有安排;若此案不破……折子上并没有说。”
鲜血从李归尘肩上的伤口恣意倾冒,顺着右臂自他的指尖点点滴着血珠。
他躬身行礼道了句叩谢圣上,这才接过密折步履安然地径直出了门去。
如此尚能半点礼数不乱,没有给夏冰一点点最后的机会。
金黄黯淡的辉光勾勒出了他硬朗的线条,指尖的血鲜红而夺目,夏冰嗤笑着看在眼里,一时觉得胸中闷痛翻搅,似乎就快呕出一口血来。
直到李归尘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一片昏暗中,夏冰忽然双手扶着书桌放声狂笑了起来,可他笑着笑着卷宗上就沾上了滚烫而浑圆的泪滴。
明明他现在已经高高在上了,明明杨焰此人只配是个剑下之徒,但为什么砍在他身上,疼的却是自己?
他仍是想不通杨焰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是,骆仪新的确是死了,宫里无论如何也是的确丢了宫女。宫禁薄弱至此,加之圣上本就对他猜忌极重,借着妖书的由头一刀杀了他也是骆仪新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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