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孙先平的问题犀利尖锐,但都被两位嘉宾一一化解。程健翘着腿,聊到自己往日的作品,他是无所谓的,只说“最好的是下一部”。而他身边的向境之西装革履,多数时间都很沉默,符合他一贯在镜头前的风格。直到今天,向境之还记得当时身上的衬衫料子很硬,衣领像刀锋似的紧紧抵着喉结,让他的每次吞咽都变得极其困难,他说自己回到这里,不单是因为各路好友的倾情支持,还因为自己有尚未了结的情愫——对电影,对演戏。这与其说是工作,倒不如说是他的一种爱好,他从很小开始就和镜头打交道,过去那麽多年的时间只会让他沉淀、冷静,而不会消磨一个人骨子里的坚韧和对理想的追求。节目结束,摄像机一关,陈冬青给他递水,向境之喝了两口就停住,程健在一边说:谁给他的台本,写得太烂,太肉麻了,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陈冬青发笑:你也不遑多让。当时人群中跑来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她怀里抱着泡泡机,嘴里呜哇叫着朝这边冲来,背后跟着一位涨红了脸,急得快哭出来的年轻女士。在场工作人员为这两位突如其来的陌生客人侧目。小姑娘横冲直撞的,也不看路,脑袋猛地磕在一个硬物上,她懵懂抬头,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手里的相机还在不停地吐泡泡,她吓得屁股往后一坐,反应了三秒,仰起脖子就开始嚎哭,震得整个棚都在动,连角落里争执的编导组都纷纷看来。年轻女士这下总算把人找着了,顾不得孩子还哇哇大哭,只低着头一个劲地道歉,说自己是化妆师,孩子家里没人管才把人带进来的,孩子就是顽皮,绝对绝对不会再有下次。陈冬青用后肘给了程健一下,要他把脸上丑兮兮的面具拿下来,接着摸摸那小姑娘的头,安慰几句别哭别哭,又对那化妆师说下不为例,喊人把他们带出去。人走了,程健笑他喧宾夺主,陈冬青说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旁边孙先平附和:这麽多年,陈总心性是磨出来了,比不得程导一腔赤子心,还拽得二五八万的。孙先平和程健一直以来都不对付,一个记挂对方曾经写过自己的不实报道,一个看不起对方装腔作势,实际就是个草包,两人只要凑到一起,嘴炮能打三天三夜。这时不知是谁问了一声,向境之人哪儿去了。陈冬青说:他儿子刚才给他打电话,他出去接了。程健撇开头,嗤笑一声:你们就跟他一起自欺欺人吧,还儿子电话,就是个借口,他这叫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们以为他看开了?跟你们回来是想面对这件事?只要是个有眼睛的,多观察两眼他平常的反应就知道,他根本没放下,只要见个差不多岁数的小孩儿都害怕。谁能帮他?谁都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孙先平和陈冬青对视一眼,皆默默无语,谁也没说话。后来向迩在沙发上睡着了,这麽些天,遇上那麽些人,他累得很,断断续续睡了七八个钟头,醒来玩了会儿游戏,倒头接着睡。杯子里的水喝空了,他渴得嗓子冒烟,爬起床下楼倒水,见着窗外面还天黑,算算时间,自己恐怕睡了有二十几个小时。他打开房门,黑乎乎的房间忽然窜进两束光,他踩着光往源头走,自然走进了爸爸的屋子。房里没人,只中间敞着行李箱,衣服收拾了一半,最上面放着一个小方盒。也对,从寺庙回来,程健全组就要开始封闭训练了,为期半年。向迩感觉怪怪的,自有记忆后,他从来没有和爸爸分开超过半个月,最长一次还是他高中参加学校夏令营,哪比现在。他靠在门边发呆,向境之从楼梯口一拐弯就瞧见他,一出声,小孩儿受惊似的缩缩脖子。向境之问:“怎麽了?”“你要走了?”“嗯,明天八点的车。”“真要去半年?”向境之笑着摸摸他的后脑:“时间过得很快的,而且我们也不是不能联系,我反倒担心你一个人住,忘了吃饭忘了喝水,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我刚才拜托了楚阔,要他帮我看着你。刚好楚先生和楚太太过几天也要出国旅游,你们俩就互相照顾。”“楚阔?”向迩撇嘴,“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那你是哥哥,多照顾弟弟。”“知道了。”楚阔就在楼下,见到向迩下来,他慌里慌张地藏起手机,抬起一只手,像个招财猫似的前后摇晃:“嗨,早上好!”向迩睨他一眼:“哦,晚上好。”楚阔轻扇一记自己的脸颊,腆着脸跟过去,小声问他:“你爸是不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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