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言最不愿意看到阿尔忒弥斯受这样的痛苦。
聂言从方向盘上抬头,直起身,靠在座椅背上,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瞄到副驾驶位旁边放杂物的凹槽出现一抹鲜艳的浅绿色。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浅绿色的塑料包装袋,里面还有小半没喝完的饮料。待聂言把它拿在手上,才记起这是阿尔忒弥斯落在车上没喝完的手摇奶茶。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天逛完夜市,阿尔忒弥斯想坐副驾驶位,明明之前说过“说什么都不会让阿尔忒弥斯坐副驾驶位”的聂言抵抗不住小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加上内心本来的纵容他,最后还是让阿尔忒弥斯坐到副驾驶位。阿尔忒弥斯在车上开了包抹茶味的手摇奶茶解腻,没喝完,下车时因为太困忘记把奶茶袋带下车,装着剩余奶茶的奶茶袋子就这样一直放到现在。
聂言回忆了整件事的过程,谁想到,就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更多关于阿尔忒弥斯的记忆不可控地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听完他讲述的过往,阿尔忒弥斯朝他伸出手讨要照片。
阿尔忒弥斯端坐在沙发上,光芒万丈宛若虔诚信徒心中最神圣的神明,自然又自信地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阿尔忒弥斯说:“他们不能让你没掉的。”弦外之音是:“我不会让你消失。”
阿尔忒弥斯鼓起明珠生晕的脸,向他提出要求:“我要羊角面包,要奶昔,要天妇罗,要旅游,要淋雨,要……”最后一大堆词语齐声放诵,混合成新的单词——“出去”。
阿尔忒弥斯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密码写下自己最想实现的愿望。
心愿落空后,阿尔忒弥斯把红绳系在聂言手上。
阿尔忒弥斯认真地说:“现在换你来实现愿望吧。”
阿尔忒弥斯被亲吻后睁开眼睛,阿尔忒弥斯临走前望向他的那一眼。那双以往美丽又锐利如宝石原石般的眼睛被融化了边角,展现出从未出现过的柔和。融银眼眸上水雾沆砀,流淌着不舍,像浓雾背后的月亮,月华下的海潮。阿尔忒弥斯的眼睛在那时化作一个鱼缸,以即将重回牢笼的悲哀为水体滋养一对莹润的眼眸,当他看向聂言,虹膜变成了两条银灰色的金鱼,在鱼缸中游动,搅动起涟漪,往外推动水花,悲伤又和顺。
这是他对聂言最后的道别。
月神阿尔忒弥斯是宙斯最宠爱的孩子,即使奥林匹斯山上众神济济,命运总会向月神一方偏侧。永远的童贞,自由自在的生活,与胞弟阿波罗装备等同的弓箭与猎装,世间所有的山脉与20个宁芙侍女,无论多么苛刻的要求,只要狩猎与月之神提出,总会得到神王充足的实现,应有尽有,甚至会超过其所索取。月神阿尔忒弥斯是幸福幸运的,可冠以其名的人未必如此,阿尔忒弥斯真正想要的很少,远远不及月神,可他最后一无所有。
要命,太要命了,无论是对阿尔忒弥斯刻入骨髓的深爱,还是对他离去的悲痛。聂言嘴角浮现一抹微笑,笑容弧度蘸满苦恼和难过。
看着阿尔忒弥斯上车时,他的心里是一片神游在外的空洞。但这只是暂时的麻痹,就像外科手术上用手术刀突然切开肌肉,被切开的瞬间毫无感觉,在看到血一点点渗出后才猛然感受到痛楚。聂言麻木地目送困着阿尔忒弥斯的车远去,现在才尝到钻心的疼痛,痛彻心扉,让他笑得比怒还难看。
聂言抬手按了按嘴角,去意已决地拉下手刹,发动汽车。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实施,不可拖延。
黑色的轿车亮起明亮的车灯,划破周围的寂静黑暗,很快就驶上道路,追向重型箱车消失的方向。
*
运输人造神明返回东亚科研院的工作要在深夜完成,从出发到返航总共要花费六个小时。考虑到手动深夜长途驾驶的安全性与对驾驶员的健康影响,薛迎动用了装有简易人工智能并且外壳加固过的箱车。这种运输车既能按照规定路线自动驾驶,避开路面障碍物,有能利用坚固的加装保护层对应突发状况。
东亚科研院总部其实位于深山老林里,远离喧闹的人群市区。通往科研院总部的公路平日就没几个人,科研院还为了运输工作封锁道路,此时路上只有一辆箱车前行。薛迎坐在驾驶位上静静地目视前方,看着外面幕布一样的黑天与越发狰狞连绵的山脉。路面宽敞如长河,箱车按照指定路线笔直地沿着一侧行驶,一个个路灯迎面而来又挥之而去。
窗外人工建筑留存的痕迹越来越少,薛迎伸了伸懒腰,瞄了一眼车台界面,发现现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她思量片刻,起身离座,决定到后车厢去看看那位一直保持沉默的人造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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