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林向笛走上了求索艺术的征程。
在那位热心校长的协助下,爸妈得以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聘请市立交响乐团的首席钢琴家作为林向笛的启蒙老师。还耗费了两个月的收入,从校长那里购得一台已服役近二十年的YAMAHA钢琴。并在他们所在的城中村拆迁后,于那套两室一厅的临时安置房内,专门开辟出一间卧室供林向笛练琴,而林向笛只得屈居客厅的角落。
林向笛也不负众望,很快得到那位老师的赏识。不过话说回来,他虽天资聪颖,但众人也不认为他达到了不世出的水平,他的天资上限或许最多是省交响乐团首席钢琴家,但在这座小城也实属罕见。
另外,令爸妈相当欣慰的是,儿子异常勤奋,从前拿来贪玩的时间,如今全都用来弹钢琴,完全不用自己叮嘱。
某日,在一钢琴教育座谈会的提问环节,爸妈听到一旁的家长说自己孩子弹钢琴如何如何痛苦,想请问该如何合理逼迫孩子,俩人面面相觑,心想,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儿子学得那么开心呀?
他甚至有些过于勤奋。别的孩子踢球玩乐时,他在弹钢琴,别的孩子去BJ看奥运、去上海看世博时,他还在弹钢琴,别的孩子在弹钢琴时,他更在弹钢琴。他把童年献给了钢琴,把青春献给了音乐,这不仅令他错失其余的欢乐,亦错失了诸多青春期时的爱情暗示。
初中二年级,元旦晚会,大多节目要么是参差不齐的大合唱,要么是七嘴八舌的小品,即便是一半个敢于展示自己的同学,也往往是一曲五音不全的《断桥残雪》。林向笛则身着一身黑色小西装,以一曲流利的应安竹独奏惊艳全场,惹得台下女孩们在心中惊声尖叫。
次日,林向笛的课本里夹了一张小卡片。
“我想你教我弹钢琴,手把手教的那种。”
落款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林向笛此前还未与她说过话。
林向笛扭过头去,不远处,那女生朝他莞尔一笑,甜美足够征服全校所有男生,但林向笛尴尬地笑笑,不为所动,心想我辛辛苦苦花那么多的时间学会的东西,怎么能这样教给你?而且我也没时间。
“不好意思,我没空。”他把纸条传了回去。
十年后的上海,某个深夜,在一间群魔乱舞的club里,林向笛试图以自己会弹钢琴并且可以教对方来博取陌生女孩的好感,但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拒绝。那时他骤然间想起这张纸条,不禁感慨,从前要是更善良一些就好了,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话说回来,林向笛收到纸条,是因他的琴艺,但也是因他那张初具桀骜之气的脸。儿时的可爱未能持续绽放,反倒是内里的反骨发挥作用,让年纪轻轻的他看起来颇有几分英姿,并且后来的几年里持续朝着这方向生长。等18岁时,他已是一个身高窜到180的大小伙子,爸妈在他面前都得微微昂头,这或许是因怕影响儿子发育,爸妈在伙食上从未亏待过他,还额外吃了不少安利,真的安利。至于长相,高一时他只是入选十大校草名单,但等高三再长开一些时就已荣登榜首。不过需要一提的是,他并非奶油小生似的阴柔之美,也并非那种自由奔跑在阳光下的白衣少年,而是有着五分俊朗、三分阴郁、两分愤怒的那种帅气,等再过一些年,人们喜欢把这种气质称之为:性张力。
时光荏苒,贴在钢琴前的合影日益褪色,这个曾经患有多动症的孩子,在没日没夜地忘我弹奏中,成长为一个少言寡语的美少年。很快,完成第一个目标的时刻即将来临。
去上海参加艺考前,全班同学都在提前祝贺他,毕竟区区一所顶级名校,对他们这位站到过省级钢琴比赛领奖台的同学来说,应当不成问题。林向笛也难得地笑了笑,离开教室的最后一刻,回过头去,紧握着拳头,开玩笑道:“考不上我就不回来了!”
再次坐上前往上海的列车,此时时过境迁,只需要三四个小时便能抵达。再次走进上海育音学院,但这次他是以不同的身份,而他相信,很快,自己便将以另一个身份再次回到这里。
一曲经典的《时间的痕迹》过后,走之前说得话的前三个字应验了,他没考上。应该说是,他竟没能考上。
年后没几日的上海,天气阴冷得令人忍不住发颤。
在网上确认过没有通过复试后,林向笛不甘心,又跑去学校教学楼门前,盯着纸质的公开放榜单看了许久,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他仍然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单薄的羽绒服,纹丝不动,好似不远处草坪上的那座应弦之雕像。不过他的内心很平静。
过了一会儿,天上飘起细雨,他依旧站在那里。
“轰隆”一声,雨越下越大,他依旧站在那里。
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体,更浇灭了他6岁时的憧憬。还成为什么钢琴家,超越什么应安竹呀,真他妈的可笑,我可真是个大傻X,他如此心想。许久之后,天色暗了下去,他把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快步消失在雨水中。为了显得庄重,那裸露在外的、用毛笔字写成的三试考生名单,也早已被雨水打湿,成为一个个无法辨认的人。
北方的冬天虽然干燥,但比上海寒冷太多,说话时哈出去的气都是阵阵白雾。回到故乡这天夜晚,爸妈来火车站接他,看到他时,爸妈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试图用正面的情绪来感染儿子,但没有成功。他们的儿子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地上了车。
此前他们已安慰过他,爸爸在微信里跟他说:“没关系,儿子,大不了咱们再来一年,从头来过,明年多考几所学校,狗日的上海育音学院不要咱,要咱的多的是!”爸爸此前叮嘱过他,劝他多考几所学校,但林向笛任性地只报了这一所。
老师与曾经那位校长也询问过结果,得知后颇为惊讶,问他是不是没发挥好,是不是那天感冒了生病了,他们比林向笛还着急地寻找理由。可林向笛说:“没有,我觉着我发挥得很好。”
老师说:“没事,考试就是有这种偶然性在的。”
同学得知后也安慰他:“没事,我们依旧觉着你弹得很好听。”
面对这些可笑的安慰,林向笛只能独自在宾馆内放声大笑,但无言以对。这种竭尽全力却依然一无所获的绝望,不是他们那些没有竭尽全力过的人能够体会的。除了自己非但不是天才,甚至反而是个平庸之辈外,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与借口。
因而坐在爸爸的出租车上,他已心如死灰。
十几年过后,这辆濒临生命末尾的桑塔纳在疾驰的黑夜中发出数种奇怪的声响,像一个痛不欲生的病人。爸爸送自己去上海的那天,笑着感慨道,时代不同了,滴滴与快的已经改写了这个行业,他来年也得找点新的营生了。当时他便发觉,爸爸从前的一头黑发里夹杂起无数银丝,笑容落下时,眼角的皱纹不再会随之散去。
此刻,他坐在出租车的左后方,向副驾驶的妈妈缓缓望去,在昏黄的路灯从她头顶略过的瞬间,他看到妈妈前些日子才染过的头发又长出一厘米的白发,反射出一道波光粼粼的光芒。过去他始终只在乎自己与钢琴,简直忘记时间会在所有人身上留下痕迹。
他把视线扭向窗外,汽车恰好路过从前那座电子城,此时它已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紧闭的大门四周被一片深蓝的铁皮包围,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拆”字。他紧紧地盯着这座电子城,就像回望着自己童年时建造的某座沙子城堡。渐渐地,关于《时间的痕迹》的记忆碎片浮现于他的脑海,但六岁的自己刚刚迈进这座城堡,这碎片便被他用力、彻底地捏碎,在他的潜意识中丢向窗外,消散在寒夜中。
电子城越来越远,六岁的他也彻底消失不见。
他的眼眶这才稍微湿润。眼泪流下来前,他把头扭回来,微微抬了抬头,顿了顿,冰冷又坚决地说:“爸,妈,我不想弹了。”
爸爸一言不发,微微皱着眉头,直视着前方。妈妈愣了几秒后,小声抽泣起来,抹了把眼泪后说:“行,不想弹咱就不弹了。”
回到家后,林向笛把钢琴前的照片摘掉,一眼都没有回味,直接撕碎,丢进垃圾桶。他把钢琴盖也盖上了,之后许久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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