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岑寂,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天也阴了上来。阵阵狂风卷得西暖94、用心良苦救承义(下)阁的珠帘来回晃动,发出铃铃声响。随着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长孙无忌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张亮放下茶碗,和监门将军起身,拱手施了一礼。长孙无忌瞥了我一眼,才对二人道:“钜鹿王已被本官处置了,此事已了,不再追究。”“是”张亮顿了顿,略一晗首。“行了,都退下罢。”长孙无忌摆摆手,略一停滞,便也随后欲要出门。“大人……请留步。”我急忙唤住。“沈小姐,还有何事?”长孙无忌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妾身还需要大人的一封印文。”事情已了,我自是不能让菀棠再留在这是非之地。长孙无忌仰起头,呼出一口气:“薛小姐,这就随在下出宫罢。”他俨然知晓我的心思,却是再不肯给印信了呢。“清梨……”菀棠担心的看着我。我莞尔一笑:“告诉家里,我很好,不必惦记。”菀棠点点头,“你多保重”言罢,随长孙无忌出门而去。直看着二人出了院,我才觉两腿发软,精疲力竭,一直勉强支撑着的那股力量也瞬间溃散。“小姐,钜鹿王真的……死了吗?”水儿上前扶住我,眼里泛起泪花,阿黛和秋婵也围了上来。我不想瞒她们,却不得不瞒她们,为了承义,为了长孙无忌,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为了她们自己,有些事不知道也许会更好。想着轻轻点头,却不想再多说,只道了句:“你们也累了,都去歇息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说完径自转身回房。随着一道闪电在黑暗中绽放,一声惊雷划破午夜的沉寂,如柱大雨顷刻落下。我抱紧了怀中的锦衾,头上渗着汗珠。倾听着窗外风雷滚涌,雨声大作。不停噼叭的拍打着窗棂,转瞬就好似化成了无数人的悲鸣,李建成、万良媛、太子妃一张张鲜活的脸孔不断的在眼前重叠、纠缠、交错……辗转间,一个惊雷瞬间在头顶炸响,我一声惊呼,坐了起来,不禁大口的喘着气,心在剧烈狂跳着。“清梨,别怕。”随着一道闪电的光亮,我看到淡然浅笑的李建成正脉脉的看着我。“你……你……”我花容失色,惊恐的向榻内挪去,嘴唇翕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9595、夜来幽梦诉衷肠“你不想见我?”李建成苍白似雪的面庞露出悲凄。我颤栗的看着他,渐渐的镇静下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你尽管来报仇好了。”他嘴角一弯,现出苦笑,伸过手拉我入怀,声音低沉的说:“我不怪你。我,只是想你。”我感到他胸膛的冰冷,语调的苦涩。心里一阵撕扯的疼,默默闭上双眼,泪水涌落。“清梨,我真的想知道,你与我在一起时,就真的没有过一丝快乐么?还记得那夜,你在梦里惊呼着他的名字,我心里苦闷,却只能佯装熟睡。后来见你披衣独坐窗前,我知道你在想他。我静静的看着你,那一刻,你披着淡淡的月色,清郁的脸庞异常柔美,就像圣洁的女神。就这样,你想着他,我想着你……只觉得那夜很长、很长……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当时就暗暗发誓,我一定要你有一天心甘情愿的唤出的是“建成”而不是“世民”。”他幽幽轻叹,不胜凄惶:“去江都的路上,你一身男儿装,却是衣衫松大,面颊清秀,文弱中透着倔强。其实第一眼,我就看出你是女儿身了。我知道那时你黏在我身后,只是想让我带你去江都……还有长安的那个冬天,你一身水蓝色衫裙,不施粉黛,立于一片清冷中,你的眼神真诚而纯净,我从未见过那么干净的女子,干净得像一块冰洁剔透的白玉……”他的手轻抚着我的长发,无尽爱怜,无尽眷恋。“清梨,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就离开。因为,我还没有等到,没有等到你唤我建成,没有等到你用我送的玉笛,为我吹一支曲子……”他深深叹息,犹是不甘:“生死宿命竟如此残酷,万般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人世悲怀,无过于此啊!”他轻捧起我的脸,黑沉的眸子里有晶莹的泪珠滑出:“今生,我比他晚了一步,只一步,我却是怎样努力,也终究无法跨过。来生,希望可以做个平凡人,与你做对平凡夫妻,过平凡的生活,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腥杀戮,只日日看着你就好,看着你只为我一个人吹笛,只为我一个人笑……”他的语气里尽是不甘和哀凄,让我的心似火烧冰灼般痛苦不堪,泪水如雨飞落。是,我还没有为他吹过一支曲子,甚至没有真心的为他笑过一次。我今生欠他的,实在太多。我抬起手,正想拭去他颊上的泪珠,正想唤他一声“建成”。却听他急急说了句:“大限已至,无常迫命,清梨,我该走了……记住——来生我会在腕上留下朱砂做印记,记得来寻我……”他的声音飘忽着远去,转瞬已倏然不见,我茫然四顾,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片黑暗。“清梨姐……”一声招唤将我从梦境中拉回,我95、夜来幽梦诉衷肠睁开眼看到水儿的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正将榻边的帷幔挂起,兴奋着说:“清梨姐,新太子颁了敕令,将东宫和齐王府所有女眷全部遣散回家。”“良媛,奴家服侍你更衣吧。刚刚沈公子已派人传话过来,让良媛先准备一下,过一会儿便会安排人来接良媛回家。”秋婵也一脸笑意的走到榻边。我有些失魂的呆怔着,秋婵一顿,小心翼翼着问道:“良媛做噩梦了吗?怎么哭得这么凶?眼睛都红了。”我注视着微微鼓动的帷幄,无力的吩咐:“没事,你去打水来吧。水儿,要回家了,你也去收拾一翻。”我知道连日来这东宫都被乌云笼罩着,宫内上下所有人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日,每时每刻都要暗暗揣测着新太子会怎样处置她们,如今得了敕令,终于都可以如释重负了,怎能不欣喜?听着两人掩门后,脚步声渐远,房里又恢复了静谧,外面的雨已不知何时停了,天色却依旧阴暗。“朱砂做印记……”想着刚刚的凄凉一梦,我心中一阵阵苦楚。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对他说;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其实,当他说“你的心本宫定当用真心换之“时,我并非没有感动过……我想着,缓缓闭上双眸,溢出清泪两行,轻声道:建成,我答应你,如果有来生,我只为你一人吹笛,只为你一人笑。”洗漱后坐在方案边木然的呷着牛奶糯米糕,看着水儿和阿黛几人将常用的衣物打理成包裹,我的心里感觉不到任何悲喜。走了这一遭,却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回去了。好似做了一场梦,虚幻,不曾存在过的梦。梦醒了,除了伤痛,什么也不曾留下。“小姐,都已整理的差不多了,可还有什么要带的?”“没有了。”我放下手中糯米糕,起身到镜台前,打开上锁的奁盒底层,里面有一支碧绿的带着裂纹的翡翠玉笛。我小心取出握在手里,只觉一股沁凉,直达心底。我想握住的东西,原来竟都握不住。今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与了李建成,又稀里糊涂的欠了他一笔感情的债,而且把来生也许给了他。上苍你到底是如何安排的?我在心底叹息,还有成都,那个为我上心锁的人,却终究没有锁住我。这一笔笔感情的债,要我如何来还?如果没有当初的相遇是不是会更好?“水儿,你收起的那支白玉笛呢?”我缓声问道。“奴家这就去取来。”转瞬水儿已把一个精致的锦盒奉到我面前。我看着锦盒内安然静放的镶金白玉笛,黯然神伤。命运真的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迫着你循着它的轨迹而行,却是休想有半点偏离。而我和他、他,都被这支无形的手拨弄着,根本无从逃避。我迟疑着将两支玉笛并放95、夜来幽梦诉衷肠入锦盒内,交给水儿:“把这个也带上吧。”我终究还是都抛不掉,放不下。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秋婵和阿黛,目光从她二人的脸上一一睃过,和声道:“秋婵、阿黛你们二人日后有何打算?既然太子有令,给了所有人自由,我自然也不能把你们强留在身边。如果你们有处可去,自然是好,如果无处可去,我会想办法让家弟帮你们在宫里再寻个好主子,应该也是不难的。只可惜跟了我这么久,我什么也没给你们备下,实是对你们不住。”两人闻言立即跪了下来,阿黛一脸焦急,“良媛,奴家没有家人,已是无处可去,良媛人好,对我们下人也好,奴家愿意永远跟随良媛,吃糠咽菜也愿意。”秋婵默默垂泪,哽咽着说:“奴家做过对不住良媛的事,自是没有资格说话,可是奴家甘愿为良媛做牛做马来赎罪,只求良媛不要抛下奴家。”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无奈道:“你们快别说这样的话,不是我不想要你们,只是……我娘家家境清寒,跟了我,怕是会亏待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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