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被挪出去的次日晌午,贾赦便归家了。风尘仆仆的从外头归来,贾赦头一件事儿就去荣禧堂看自家媳妇儿。不过,他只在门口瞧了一眼,就被满脸嫌弃的容嬷嬷轰出去洗漱更衣了。也难怪,如今是大夏日的,贾赦出门十来日了,都不曾换衣裳,加上从城外骑马赶回来,不说浑身上下都是泥,至少也是尘土飞扬的,甚至连头发上都罩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足足换了好几道洗澡水,贾赦才总算是恢复到了原本那俊朗男子的模样。彼时,那拉淑娴也从午后小憩中苏醒了过来。“给老爷请安了,老爷这一趟出门可有甚么心得感悟?”那拉淑娴命人上了好茶好点心,等贾赦换洗一新进门后,亲自将人让到了椅子上,一面为他斟茶一面笑着调侃道。“别提了,我好悬没能熬过来!”贾赦这么说自然是夸张了,不过有一点却是不错,这十来日里,他的日子真心不好过,至少可以说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觉得人生真艰辛。“多少也涨了点儿见识,学到了不少本事罢?”那拉淑娴亲自递上茶盏,还掂了点心送到贾赦嘴边,看他一口吃下了,才掩嘴笑了。贾赦吃了点心,又猛灌了两杯茶,这才觉得总算缓过气来了。等缓了口气,他才将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一一向那拉淑娴道来。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他被张家老太爷可坑苦了。原本说好了,只是让他去直隶传个信,贾赦当时琢磨着,虽说两地略有些远,可一来一回最多也就日的工夫,论吃的苦头,也不过是路上吃食不够精细,外加舟车劳顿罢了。谁曾想,现实跟他的想象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张家老太爷根本就是用所谓的送信将他诓去直隶那头,让他吃尽了苦头。“淑娴你根本就想不到啊,老泰山太狠心了,他让我带了口信也叫我送了信函,口信只是简单的说他身子骨健硕让老朋友无需担心,可信函里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他他他、他竟是在信函里让他老朋友好生操练我!这几日,我都是跟着驻守直隶的新兵蛋子,吃喝作息完全一致,可苦死我了!”那拉淑娴虽接到了来自于张家老太爷的亲笔书信,可书信上并未将情况写的这般清楚,只说到时候定会让贾赦全须全尾的回来,旁的一概不曾提。“新兵蛋子?那倒是还好。”虽说那拉淑娴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兵营是个甚么情况,可回忆着前世的情形,她也能猜着几分。这除非是战乱时期,要不然新兵是不会遇到危险的,所谓的操练无非就是破晓起身掌灯入眠,白日里也不过是练习拳脚功夫或者刀枪棍棒,纯粹就是锻炼身子骨。这若是待个一年半载的,或许还会参与排兵布阵两军对垒。可贾赦满打满算也就去了十来日,其中至少三四日是浪费在路程上的,剩下的那点儿日子就算再苦,又能苦成甚么样儿?“淑娴你变了,你居然不心疼我了,我太伤心了!”贾赦没有得到预期的安慰,登时做出了一份黯然神伤的模样,逗得那拉淑娴喜笑颜开。两口子正笑闹着,忽的有人来报,贾母有请。☆、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还是那拉淑娴忽的笑出了声,无奈的向贾赦道:“瞧我,都给浑忘了。先前老爷您走时只说日就能回,结果一去就是十来日的,弄得老太太早也问晚也问,我只答应了老爷您一回来就去寻老太太报个平安,不想真见了老爷您,竟是给彻底忘到了脑后。”贾赦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感动,只斜眼瞅着那拉淑娴:“编,你接着编。这是把老爷我当成琏儿那笨蛋小子哄了?老太太是个甚么性子,我不比你清楚?就算她真的早晚询问我的消息,为的也定是贾政那混蛋的事儿。”之前,贾赦离开京城往直隶去时,派人传的口信是帮贾政抹平先前的罪名。当然,事实上也跟他说的并无出入,顶多就是多绕了个一个圈子,贾赦是想帮贾政洗脱罪名,前提却是要帮张家老太爷打一年的白工。而贾赦之所以完全没想过将真相告知贾母,也是因为他知晓贾母得知真相后必然会闹腾,像甚么既然是亲家就理应互相帮衬之类的,可贾赦却认为,没有谁必须对谁负责,他愿意出手拉拔一把贾政,也是基于那浅薄的兄弟情,以及出于对整个荣国府名声的考虑。也就是说,理性占了上风,情感因素微不可闻。“老爷,不管怎么说,您多日未归,还是去瞧瞧老太太罢。”那拉淑娴没做过多的分辨,只笑着劝道。当下,贾赦只好摇头叹息的起身往荣庆堂而去。到了荣庆堂,贾赦先是依着礼数给贾母请安问好,后又敷衍的略提了两句关于直隶的事儿,没说谎也没说太多的实话,只道十来日累着了,方才回荣禧堂也是为了洁面换衣裳。这要是搁在贾政身上,听说累着了,贾母一准赶紧放人,可轮到贾赦时,贾母却是先看了一眼他的面色,见似乎气色还算不错,便心平气和的道:“回来了就好,我知晓你为了你弟弟之事一直都在忙碌着,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骨。对了,先前我知晓淑娴有了身子,便从身边拨了个丫鬟给你……”“折腾那个作甚?我跟前不缺人伺候。”贾赦眉头紧锁,语气不耐烦的道。贾母当下便愣住了,她自是知晓贾赦没有贾政来的乖巧懂事又兼纯孝,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然会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的话,要知道她这还没有讲到重点,更不曾出言诋毁那拉淑娴。这般想着,贾母立刻沉下了脸,极为不痛快的喝道:“这就是你对我该有的态度?”“是是,儿子莽撞了,老太太您接着说。”贾赦自知理亏,只得强忍着不耐烦,垂下眼眸冷淡的道。见贾赦这副样子,贾母哪里还能忍得住?登时拿手一拍身侧的小几,怒气冲冲的道:“且不论旁的,这当娘的关心儿子,赏赐个把人予你,你不领情也罢,竟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面孔,这是打算给我立威吗?”“老太太您多心了。”“我多心?哼,你倒是真的敢说出口。好,我告诉你,我是送了个丫鬟去荣禧堂,却是你媳妇儿主动开口讨要的,我实在是拒绝不了才忍痛割爱的。结果你倒是不乐意了,我这算甚么?你们俩口子又在折腾甚么?”贾母语带控诉的道。贾赦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像是想起了甚么,忙向贾母躬身作揖赔礼道歉:“老太太莫生气,原是因着这十来日我吃了不少苦头,更是因着归心似箭,这两日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来,连着两日都不曾吃好睡好,这才有些恼了。还望老太太莫怪。”尽管这话也未必是出自于真心,可搁在贾赦身上,能把话说的如此软和,已经实属不易了,要想再听更多的好话,基本上只能是白日做梦了。因而贾母气归气,却也不由得缓了缓情绪。“罢了,都是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债,只怕我前世的债主太多了,今生一个接着一个来跟我讨债!”“照老太太这说辞,我倒是恨不得前世欠的债能多一些,这辈子都别还清。”贾赦垂着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由的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儿。若说真有前世欠债今生还的说法,那岂不是说他前世只欠了瑚哥儿一星半点儿的账目,才短短几年就还清了。自然,贾母也明白了贾赦言下之意,当下不由的叹息道:“过去的事儿就别老是搁在心里了,左右你还有琏儿,也别再嫌弃琏儿淘气了,这真要比淘气,谁能比得过你?再说了,男孩子淘气一些不好吗?我宁愿孙儿们每日里上房揭瓦,也不愿意再看到他们病歪歪的样子了。”“是,老太太您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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